他,杀人煮尸,犯罪手段残忍；他,被捕后不吃不喝,一心想一死百了；他,被判处死刑时情绪稳定；他,写下《高墙内的春天》,反思自己,感激民警的管教、关怀。他是谁?为何要杀人?又是如何被民警所感化?且看《法制日报》记者一一道来。
□ 本报记者 马超
□ 本报通讯员 程实
他,叫王洲(化名),现关押在江苏省宿迁市公安局看守所,是一名等待执行的死刑犯。从杀人煮尸,到一心寻死,再到认罪服法、反思赎罪,对管教民警心存感激,是什么原因使王洲产生如此大的反差呢?
149次谈话
王洲在妻子病故后,与洗脚房技师蒋小小(化名)相识,逐渐发展成情人关系。王洲再婚后,蒋小小经常找他要钱,并得寸进尺,扬言不给钱就告他强奸。蒋小小的贪心使王洲失去了理智,冲动之下将她杀害,并肢解煮尸,畏罪潜逃。
2014年6月21日,王洲被宿迁市公安局抓获归案。2015年4月20日,被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2015年7月27日,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2016年1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死刑。
2014年6月22日,王洲被办案民警送到了宿迁市公安局看守所。
刚进看守所,王洲整日郁郁寡欢,坐立不安。
像王洲这类案情重大的犯罪嫌疑人,是重点管教对象。看守所根据王洲的不法事实,对其案件情况、人员特征、影响、安全风险进行了综合评估,最后决定由管理教育经验丰富的民警丁之斌作为王洲的管教员。丁之斌自从参加监管工作以来,管理教育过的死刑犯、死缓、无期徒刑在押人员超过50人,无一起事故,有着丰富的管教经验。
王洲虽然没学过多少法律,但杀人偿命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到了看守所,他既害怕又焦虑,见到饭菜就恶心,一点都吃不下,整夜睡不着,两眼红肿发直。此时,他想的最多的是死,早点死,一死百了,省得被拉去枪毙,受罪不说还丢人现眼。
于是,他千方百计折磨自己,连续3天不吃不喝,不换衣服,不洗澡洗脸,不刷牙,脏兮兮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心盼着能早点死去。丁之斌3天内6次找他谈话,收效甚微。
“事情发生了,就要勇敢去面对它。我们每做一件事情,不能只图它带来的一时之快,更要想想后果。”富有经验的丁之斌开始了与王洲的第7次谈话。
谈话室里,丁之斌与王洲促膝谈心,平等交流。
丁之斌:“王洲,你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吗?”
王洲:“知道,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丁之斌:“知道还为什么要做呢?”
王洲:“忍无可忍,她把我逼到绝路,我也不能让她活。”
丁之斌:“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女儿,有没有想过她幼小的孩子?”
王洲:“当时没有,太冲动。现在想过,整天心里都在煎熬。”
丁之斌:“这说明你内心还有善念。”
王洲:“我真的是太冲动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丁之斌:“但是王洲,你现在的表现却不怎么样。说句土话,就是怂。你只想到你自己失去了自由,你没有想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了,即使再多的仇恨,能抵得上一条命吗?即使再多的仇恨,能让一个孩子失去母亲吗?”
王洲陷入了沉默,丁之斌开始了心理疏导。“你杀人犯罪,失去了自由,甚至会被剥夺生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因果循环,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躲不掉,怕也没有用,结果是一样的。与其这样浑浑噩噩、消极等待,还不如调整好心态,乐观、积极地去面对可能到来的一切。”
丁之斌耐心的劝导,王洲终于有所领悟,心情有所好转。这天中午,他吃下了入所来的第一顿中饭。
王洲入所后对待管理存在着抵触情绪,加上认为自己会被判死刑,表现好坏都无所谓,破罐子破摔,时常出现违反监室规定的情况。每次丁之斌总是及时地进行谈话教育,既严肃批评教育,又讲为什么制定监规；既动之以情、又晓之以理,努力使王洲认同监规,遵守监规。
在王洲的谈话记录里,有一天谈话教育7次的记录。这是发生在入所不久,王洲违反监室规定被丁之斌带出谈话。教育完送回监室,丁之斌还没坐稳,又接到监室在押人员报告,说王洲又违规了,丁之斌只好又把他带出来谈话。
就这样,从早上到下午,王洲要么是随意走动,要么是做危险动作,要么是和他人争执,要么高声唱歌,要么是浪费食物,一天发生了7次违规,丁之斌一次次不厌其烦进行谈话教育,顾不得喝水吃饭。只有把王洲稳定了,他才能安心。
从王洲入所到目前为止,发生在他身上有记录的谈话教育达149次,其中既有说理说法,又有人性化的关怀。正是一次次这样的谈话,不厌其烦的教育疏导,使王洲极端的心理发生了变化,对看守所的民警们充满了信任与感恩,整个关押阶段,没有发生大的违规行为,甚至在一审被判处死刑时,他也比较平静,没有大的波动。
一碗西红柿蛋汤
去年冬天,天气寒冷,高墙内的监室更加寒冷。
王洲不小心受凉,高烧接近40度,整个人都虚脱了,晚上7点多钟还在监所医务室打吊针。
宿迁市看守所政委王业武是当天的带班领导,他来到卫生室,关心地问王洲:“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王洲:“好多了。”
王业武:“现在错过吃饭时间了,你想吃点什么,让食堂给你做。”王洲舔了舔干干的嘴唇,说:“最想喝碗西红柿蛋汤,我老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一回家,她总做给我喝。”
冬天的食堂很少备着西红柿,加上天色又晚,附近的菜场都关门了,做碗西红柿蛋汤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患者虽然是罪犯,但也是病人,再说这个要求也不过分。王业武立即安排食堂师傅,驱车五六公里,到市区超市买回西红柿,单独给王洲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食堂师傅把热气腾腾的西红柿蛋汤送到医务室,汤上飘着些许葱花,香味弥漫着整个房间。王洲颤抖地接过汤,紧紧盯着汤,激动地潸然泪下。
王业武笑着说:“快喝吧,别凉了。”王洲三口两口喝完汤,端着碗,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对王业武说:“王政委,对不起,所里对我这么关心,我还给你们添麻烦,这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西红柿蛋汤,我以后一定严格遵守监室的规定。”
再凶残的罪犯,都有其脆弱的一面,王洲也不例外。
王洲被捕入狱后,他的女儿对其所作所为痛恨有加,从不给他送东西,即使到了冬天,也没给他送一件棉衣。每当同监的犯人家属送东西进来,他都要郁郁寡欢好几天。所里了解这个情况后,先给他买了过冬的衣物,又立即派人到王洲家中,做其女儿工作,告诉她父亲非常想念她,希望她能给父亲送点东西,给父亲一点关爱。
“哪有当女儿的不疼父亲的,他以后也喝不到你尽孝的酒了。”听了管教民警一席话,王洲女儿禁不住流下眼泪,当即收拾一些父亲的衣服,又到商店买了一些食品和生活用品,和民警一起到看守所送给父亲。
看到自己熟悉的衣服,王洲喜出望外,拿在手里久久不放。在此后的庭审中,他还意外地看到了女儿和亲属,对看守所民警的感激之情更是难以言表。他说:“所里的民警对我就像亲人一样,我一定要好好改造,不给他们添乱。”
高墙内的文章
再坚强的人,当他知道死亡正一天天逼近、且不可能有转机的时候,其内心也是恐惧的。二审维持原判的裁定下来后,王洲生的希望完全破灭。
他一反一审判决时的平静,心里烦躁不安,外面有一点响动,监室门每一次打开,他都异常敏感,仿佛就要把他带出去执行,精神彻底崩溃。
人在极度恐惧下容易生病。王洲确实病了,感冒、发烧、胃疼、拉肚、心慌。所内医生和管教民警把王洲带到医务室治疗,他却不愿意配合治疗,“反正裁定下来了,我也是将死之人,治不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也不想给所里再添麻烦”。
管教民警张彦学了解后对王洲说:“你有病不治,这也是一种严重违反看守所规定的行为,就是在给所里添麻烦。不管你内心压力多大,你这样是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是让关心教育你的民警们寒心,你现在的表现让我们很失望。”
一句“失望”,一句“寒心”,触动了王洲,使他陷入沉思。张彦学见王洲有所醒悟,抓住机会,开导他说:“你有子女,有亲人,你好好的多过一天,对他们来说也是慰藉,他们多么希望你能够过好每一天啊。”一席话说得王洲像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管教民警丁之斌也趁热打铁,劝王洲说:“事实已经这样,你不治病甚至不吃不喝又有什么用?甭说现在最高院还没有核准你死刑,就算是核准了,你明天就被执行了,你现在也不能放弃治疗。与其消极等死,不如振作起来,做一点有意义的事。生命存在一天,就要活出人样一天,不要让人看不起。”
管教们苦口婆心的教育,终于使王洲振作起来。身体一天天好转后,他想把自己的犯罪经历和入所感受写下来,一方面警示后人,一方面感激管教民警的帮教关爱之情。他把想法说给丁之斌听,丁之斌又向所领导汇报,立即得到所领导和管教们的支持。他每写好一张,所里都安排专人帮他打好存入电脑。
如今,王洲撰写的《高墙内的春天》一文已经基本成形,他在文中写道:“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不能从头再来。看守所的管教民警们用心的教导和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认识到一个人犯了法,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我认罪服法,无论我能活多久,都要过好每天,争取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服从管理,以此来报答管教民警对我的管理、教育和关爱。”
王洲的死刑执行日子越来越近了,在过好每一天、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这一过程中,他平静地等待着死亡。
故事背后
据了解,江苏省宿迁市看守所自建所以来,共关押过39名死刑犯、42名死缓犯、53名无期徒刑犯等重刑罪犯,都被顺利执行刑罚,无一事故。正如宿迁市公安局看守所所长史铭居所说,“法律无情人有情。王洲的转变,是我们在严格化、规范化执法的同时,通过人性化的管理、教育,用爱心呵护,用真情感化,使在押人员悔过自新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