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法晚记者交流的过程中,呼格的弟弟明确表示:永远不会原谅当年办错案的人
呼格生前照片
法制晚报讯(深度记者 冯明文 陈威) 呼格吉勒图被枪决18年了,呼格的父母也不断奔走呼吁了9年,直到昨天,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个结果。昨日,内蒙古高院宣布呼格案再审结果,因证据不足、事实不清,改判呼格吉勒图无罪。
呼格案对家人的影响是巨大的。那一年,呼格吉勒图18岁,而小他2岁的弟弟庆格勒图也经历了二哥被抓走、枪毙,被人不停地指责“杀人犯的弟弟”……
在庆格勒图的眼里,当年错误办理呼格案的办案人员“依然不能让人原谅。”如果二哥没有死,自小学习成绩优异的他原本有可能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一家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然而,家里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被扭曲……
父母坚决不让我为二哥的事奔波
法制晚报:呼格案在历经18年后,内蒙古高院昨天改判呼格无罪。这虽是一份迟到的正义,但毕竟来了,作为弟弟,我们知道18年来你和父母和哥哥一样,有太多的辛酸、痛苦和煎熬……
庆格勒图(停顿,掩面而泣):太多的辛酸,太多的痛苦和太多的煎熬,别人真的无法体会。面对我二哥(记者注:李三仁、尚爱云夫妇有三个儿子:老大昭力格图、老二呼格吉勒图、老三庆格勒图)昨天的无罪判决,心情特别复杂……(停顿,抽泣)案子改判了,本应是高兴的,但一想到永远失去的二哥我心里总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这份判决说明法律最后还是胜利了,我父母9年的不停奔走没有白费,家人18年的眼泪也没有白流。
法制晚报:你父母为了呼格案奔走了9年,很多媒体也做了很多报道。作为呼格唯一的弟弟,想必你也为哥哥做了不少力所能及的事?
庆格勒图:为了二哥的案子,父母跑了多少路,写了多少反映材料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为了不影响到我,父母从来不让我参与他们的上诉和上访,每当我提出要陪他们一起去反映二哥的事情时,他们都会严厉批评我、坚决阻止我。父母说我还年轻,不想让我因此受到影响。说起来特别惭愧,这么多年来,我只陪父母去过省高院一次。不是我不愿意去,是怕父母知道了生气,担心我。
记不清多少次了,父母出门在前面走,我偷偷地在后面跟着,不能让他们发现,否则我一定会被赶回家。有时我爸妈去北京,我就买同一趟车别的车厢的车票,偷偷看着他们,生怕他们出了什么事情……我想这些二哥在天上都可以看到吧?无论怎么说,昨天之后,这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明年,爸爸妈妈终于可以在家里过3月份了,9年来我父母几乎没有在家过过3月份,他们一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北京找记者,找有关部门反映我二哥的事。
如果判决书不是彻底平反不会签收
法制晚报: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昨天内蒙古高院的法官到你家送达再审判决文书时,在签收前,你父母让你先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才签的,这是为什么呢?
庆格勒图:这是很多天前,家人做好的约定。我先看一下,不是说我有多专业的法律知识,只是这么多年来,通过对案情的了解,我对办案机关当年使用的证据一直持怀疑态度,始终认为办案机关采用的证据有问题。
我看这个再审的判决书,就是看里面是否还采用了当年的证据来作为改判的证据,如果昨天高院送达的再审判决文书,有一条不推翻从前的判决或不推翻当年的证据,即便是疑罪从无改判无罪,父母也不会签收的,因为我们要的是彻彻底底改判呼格吉勒图无罪的判决结果。昨天内蒙古高院送达的再审判决书,我认为是推翻了原来的证据链,所以我才让父母签收的。
法制晚报:在你看来,按疑罪从无改判无罪和彻底改判无罪有何不同?
庆格勒图:两者的区别太大了!疑罪从无改判无罪的话,就是没有完全彻底地洗清作案的嫌疑!而彻底地改判无罪,就是法院认定了没有作案嫌疑。两者的区别也可体现在申请国家赔偿和对办案人员的追责上。
我认为,彻彻底底改判无罪以后,对国家赔偿和追责的执行力度会更大些。
法制晚报:在内蒙古高院没送达再审判决书前,你和家人担心过法院会维持原判吗?
庆格勒图:这一点我和家人从来没担心过,因为一个复查了多次、拖了9年的命案,有很多具体的案情都被媒体曝光,说实在的,从11月20日接到再审决定书至今的这20多天里,我和家人最担心的是会按疑罪从无的原则改判成无罪。
二哥第一个月发工资就给了我十块零花钱
法制晚报:你二哥呼格已被枪决18年了,这么多年来家人也一直没有放弃、不停奔波,在你爸妈的眼里呼格是一个沉默寡言,心地善良的孩子。在你的印象里,哥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庆格勒图:18年来,几乎无法摆脱此事对我造成的打击和伤害,也一直生活在这种欲罢不能的阴影里。我和二哥年纪差两岁,从小学到初中就在一个学校,每天我们一起上学、放学、玩耍。二哥总是牵着我的手,走哪儿都带着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好吃的二哥都想着留给我。
实在无法忘记二哥对我的好,他被枪决那年,他18岁,我16岁。他在烟厂刚上班的时候工资只有100多元,发工资的第一个月就给了我10块零花钱,之后,二哥每月都会给我零花钱。
他被枪决后,我成了流氓杀人犯的弟弟,整天抬不起头,原来很好的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本来很有希望上大学的我却无缘大学校门,这是我的一大遗憾,可以说,此事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法制晚报:原本有机会上大学的你只能辍学回家,过早承担起了太多的责任。我想呼格的事情不仅让你改变了人生轨迹,还改变了你父母原本应该有的平静生活。
庆格勒图:我和家人在经历多年痛苦的同时,也变得更坚韧。我父亲原来是几乎不读报的,但呼格案后,他逐渐养成了读法律类报纸、杂志的习惯,他是想通过读报来学习法律知识,用法律知识进行申诉。有几种法律期刊,我父亲18年来几乎期期都读。
2004年的一天,父亲拿着一份刊登有聂树斌案的报纸,上面说聂树斌被执行死刑多年后,又出现另一个“真凶”王书金。父亲让我看看报纸,然后意味深长地说,说不定哪一天你二哥的案子也会有另一个认罪者冒出来。令人惊讶的是,没多久赵志红落网后就主动向警方交代了呼格案系他所为,父亲一句不经意的预言竟成真。
永远不会原谅当年办错案的人
法制晚报:这么多年,你印象中记忆最深的是哪些事?
庆格勒图:初二的那一年,我二哥的事情发生了,同学们笑我、指责我,说我是杀人犯的弟弟……那时还新换了一个班主任,一个同学偷偷告诉我,她让跟我要好的几个同学不要跟我玩,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开家长会,我怕父母受到同学家长、老师的指责,只有叫大哥去给我代开,就在这痛苦中煎熬着。大哥因为这事,班也上不下去了,朋友们都远离了他。原本爱说爱笑的大哥也变得孤僻了,上班受到了同事们的歧视。
法制晚报:呼格案对你和家人造成那么大的伤害,目前内蒙古司法机关也正在积极对当年的办案人员启动追责程序,假设哪一天真相查清了,你会原谅那些公检法系统办错案的人员吗?
庆格勒图:从始至终,我都生活在此事造成的阴影里,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原谅他们!如果说有起码的良知,有基本的法律意识也不至于有如今的这种局面。如果没有那么多媒体集中报道,没有记者多年的坚持,我二哥的案子今天是什么样还很难说。
法制晚报:我注意到你多次强调媒体和记者对呼格案子的推动作用……
庆格勒图(打断记者问话):没有媒体的关注,没有记者多年的坚持报道,就没有我二哥的案子平反。如果没有媒体的及时报道,案件的诸多疑点和细节就很难让公众知晓,如果不把此案办理过程中的问题公之于众,司法机关的自我纠错能力和诚意让人怀疑。当然,能有现在的结果,当年司法机关的办案人员中有正义感的人的积极参与和推动也功不可没。
借这个机会我和家人想特别感谢两个人,第一个是呼市前公安副局长赫峰,没有他的多年坚持,就没有呼格案之后的一切一切;第二个是新华社记者汤计,没有他,这个事情就无法进入到领导的视野,就不可能引起重视,更不可能有昨天的改判。(法制晚报 文/深度记者 冯明文 陈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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