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功,曾是公安部B级通缉犯。13年前,也就是2003年,时任黑龙江省东宁县财政局企业股股长的周建功携带近200万元公款潜逃。而对周建功的追逃工作也由此开始。2011年12月,东宁检察院反贪局干警王旭光接手此案,全力追捕周建功。
记者:这个案件发生在2003年,200多万当时的社会影响是多大?
王旭光:很大,200多万在东宁就是富豪了。
王旭光:他为什么能拿那么多钱跑了,议论纷纷,有很多说法,很多谣言,当时压力很大。
记者:所以八年之后重启这个案子是为了什么?
王旭光:也是为了给社会一个交代。
王旭光大学学的是法律专业,2006年进入当地检察院工作。在办理这起案件之前,他没有办过类似的案子,也没有刑侦方面的工作经验。关于周建功一案,所有的线索就是当时他从东宁打车,一路奔向牡丹江、哈尔滨,之后仿佛从人间蒸发一般,线索全无。
记者:你接手之后是没有线索,但是你又必须破这个案子,你怎么办?
王旭光:一开始我确实没有信心,实话实说,因为我是一个新人,再一个没有什么侦查经验,特别是我到反贪局也只有两年时间。
记者:你怎么寻找突破口?
王旭光:当时我们反贪局开会,李小林局长,他还是比较熟悉这个案件的,他当时在检察院,我们经过梳理,分析了一下,最后我们感觉还得从最底层做起。
2011年底,接手此案的王旭光,翻阅了8年前的老卷宗,重新梳理案情,排列了一张以周建功为中心,包括其妻儿、父母、哥嫂等在内共计13人的关系网。在这个关系网中,除他的前妻和女儿在东宁生活外,周建功所有的近亲属全在辽宁。通过与周建功的前妻和女儿的多次接触之后,未发现任何线索。之后,王旭光他们把目标锁定在了远在大连庄河农村的周建功父母身上。这时,年关将至,王旭光利用过年这个特殊时期,赶往大连,卧底由此开始。
记者:你用什么身份,怎么在那儿观察?
王旭光:当时我自己也是灵机一动, 因为他们有很多人到乡村里赶集,开着那种农用车拉些货,挨个村串,卖点小食品,卖点水果什么的,我就弄了一些方便面,一些东西,雇了一个小车,停在那个位置。
记者:你是以进货的方式去还是以卖货的方式去?
王旭光:卖货。
记者:你在哪儿卖?
王旭光:你开个小农用车,后面不是带个箱吗,上面是一些吃的东西,我到这个村之后,是一条正街,我就开始卖,当然我不会那么光明正大,像他们那么专业,但是我会往那一放,开始卖,什么价格,我都心里有数。
记者:你怎么伪装自己?
王旭光:正常穿一些,比如说作训服之类的衣服,因为农村,他们很喜欢穿迷彩,正常的工作服。
化身小贩的王旭光一边卖货,一边观察。不但白天观察,晚上也不间断。
记者:但是你白天可以有一个卖货车给你做伪装,你晚上能睡觉吗?因为你晚上之所以在那儿,就要观察他深夜会不会回家?
王旭光:我一般是中午时候会睡一会,晚上不睡。
记者:晚上不睡?
王旭光:晚上不睡。
记者:怎么洗澡、吃东西?
王旭光:冬天也不太出汗。内衣换勤一些就可以。
记者:但是难为你了,因为春节之后挺冷的。
王旭光:挺冷,并且车里一直打着火的话会有噪音,农用车,所以尽量不要打火。
记者:挺难的吧,那段时间?
王旭光:就是挺煎熬的,正好赶上春节。如果是平常时候还好一些。
记者:想家吧?
王旭光:肯定想家。
记者:什么支撑着你一天一天往下熬?
王旭光:那时就是年轻。
王旭光:29,有一股冲劲,没有这股冲劲,应该熬不下去。
整个过年期间,王旭光都是以小贩的身份度过的,陪伴他的只有一辆农用车。
记者:人家还得奇怪,小贩怎么过春节不回家?
王旭光:春节白天不在那儿,等晚上,一般是12点之后我会过去。
记者:白天不在那儿,是不是也怕别人说,你为什么春节不回家?
王旭光:对,因为村太小,村里边人与人都是有亲属关系。
记者:你作为一个外来人,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观察?
王旭光:对。
记者:但是一个多月引起他们的怀疑了没有?
王旭光:当时我认为是没有的,毕竟跟他们处得关系还不错,街坊邻居,有一些老人、小孩过来买东西,我少要一点,或者小孩过来要点吃的,都给他,他们说这小伙还不错。
记者:你什么时候离开那儿的?
王旭光:过完十五,正月十五。
等王旭光离开的时候,他已在这个村庄待了整整一个月零10天。得出的判断是,在春节这个敏感时间,周建功没有回老家看望父母。
记者: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回来?
王旭光:我认为我一直在看,一直在监视,因为当时是刚接触这个案子,我的精神注意力还是比较集中的。
记者:你认识周建功吗?
王旭光:认识。
记者:你所谓的认识就是通过照片?
王旭光:照片。
记者:人是立体的,有的时候呈现出来和照片上是两码事?
王旭光:我前期就是一直看他照片,当你看照片看时间长了之后,脑海里完完全全印下了照片。
记者:你得看多长时间才能把他印在你的脑子里?
王旭光:十天。
记者:怎么个看法?
王旭光:白天晚上没啥事就看,包括后来拍到手机里,在手机里看。
记者:对着同一张照片。
王旭光:当你看的时候,印象当中会想着他应该是胖,胖了之后会是什么样,有什么变化,面部表情。
一个多月的蹲守无果之后,王旭光回到东宁休整了一段时间。2012年5月,东宁市人民检察院得到消息,周建功的哥哥在辽宁葫芦岛市做海鲜生意,投资很大,这引起了大家的高度重视,于是王旭光再次来到辽宁。
记者:同样一个问题,你怎么接近他?
王旭光:因为卖海产品的地方很乱,是一个市场,晚上他们收工回家白天没法监视,晚上他们一收工回家很累,接着就睡觉,当时我是无从下手,这时候反正就想,想招儿,想想怎么接近这一家人,后来我就想到了,突然间发现,他们进的海鲜或什么,有物流公司,咱们叫快递,我可以送快递的形式,摸摸他家里什么情况,比如送快递,我可以晚上送,我也可以白天送,因为当时我看他们送快递, 有时候晚上可以敲门送,万一在家里能碰上呢,当时是那么想的。
记者:但是人家要是没订快递,你怎么去?
王旭光:当时没想到这个方面,我当时就想这一片看看有没有快递公司,我就进去干快递。
就这样,王旭光到当地一家快递公司应聘,并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检察官又成了快递员。
王旭光:我的体格还可以,到那儿之后很顺利当了快递员,当快递员之后,我等,每天也送快递,但是没有他的,等了很久。
记者:你不能说为了等这个快递,你平时不给别人送,平时也得送?
王旭光:送,必须送。
记者:平均下来一天得送多少快件?
王旭光:那时候真没计算过,我那个时候心不在这儿,所以没算过,但是送了很多,如果你排在最后的话,也许这个工作就要没了,有很多竞聘的,我基本上在中间,或中间以上的位置。
记者:还得保住这份工作?
王旭光:得保住。
记者:你等得很明确,就是要送到他们家快递,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个件?
王旭光:半个多月,具体时间,半个多月,叫周立军,是他的侄子。
记者:你接到这个快件的时候,你心里什么感受?
王旭光:当时立即先把他的地址抄下来了,邮寄地址。等我抄完了邮寄地址之后,很兴奋,我记得当时他们应该是,那个小区有很多包我是一块送的,我记得当时拎着这个包我就直接走了,后来给我打电话,我又回去取另外一些件。
记者:太高兴了?
王旭光:对,那肯定高兴,一定高兴,半个月就为了等这个件,就为了敲他家门,进他家屋。
兴奋之余,王旭光迅速冷静了下来,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钟,才去敲了周建功哥哥家的门。
记者:你四点多敲他们家门,谁在家?
王旭光:当时是一个老人在家,因为我就想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去敲门试试,
记者:时间点也是你挑的?
王旭光:我挑的,对。
记者:你的考虑是什么?
王旭光:我的考虑就是我找这几个人不要在家里。
记者:不在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王旭光:因为这些人我已经掌握在他家住,但这个家还住没住别人我不知道,当他们都不在家,我敲门,有人开门,这个人就是我不掌握。
记者:谁给你开的门?
王旭光:是一个老头,他家有些亲戚关系,帮他们家收拾家务、做饭。
记者:短暂的送快递的时间,你要做的事情有多少?第一,摸清楚这个人是谁?
王旭光:对,我先进去之后,我可以详细地问,我说你是谁,你是不是周立军,他说不是,那个老头说,我说你是他什么人,我说给他送快件,他说我是他什么什么大爷,是一个亲属关系,我说你确定是吗,整个家人都干吗去了,因为老人 他没有什么防备心理,因为我确实是送快递的,穿那个衣服。
记者:送快递,你问这么些不相关的问题。
王旭光:因为我后来跟他说,我确认这是不是你家的快递,不要送错了。
记者:老人也没起疑?
王旭光:没起疑,最后我说,大爷,我能不能上个厕所,送快递这么长时间了,然后我就去了一趟洗手间,在去洗手间的时候,两边这个屋子,我全看清楚了,总共是三个屋,他跟他儿子一个屋,老头一个屋,他女儿一个屋,我后来一看 ,包括看地下有没有鞋,看屋里的枕头是几个,这个屋就一个人,他放了两个枕头
也许就是两个人,然后看了一下之后,我就出去了,包括后来 研究了一下发现,应该是没有太大关系。
通过这一次送快递,王旭光看清楚了周建功哥哥家里的情况,也弄清楚了他的家庭关系。与此同时,王旭光的同事经过多方侦查,查到了周建功哥哥做生意的资金来源,确认都是合法渠道并与周建功没有关系后,他们认为这条线也没必要继续排查。但王旭光并没有马上离开葫芦岛市,而是又送了20多天快递,才借故离开。
记者:本来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不可以咔嚓一下就走?
王旭光:细节,我很注重细节,任何细节不能出一点纰漏。
记者:假如你就这么走了,后果是什么?
王旭光:假如我走了,打个比方说,换了个人送快递,负责这个区域,万一,比如说这个快递员,给这个人送快递,给那个人送快递,说那小子干半个月,连钱都不要就走了,有问题吧,或者有毛病吧,万一在他家人面前说,或者他们听见了,该怎么办。
记者:所以你要把这个做到顺理成章,不让任何人怀疑。
王旭光:对。
记者:他哥哥这块就算完了,接下去你又盯上哪条线索了?
王旭光:这时我的心理打击挺大的,说实话。
记者:能叫白搭了吗?
王旭光:也不能叫白搭,最起码,因为我到现在为止我认为,你每一步每一步的工作,最后需要一个汇总,汇总的时候,每一个点,每一个点,都会起到很细微的作用,会起到作用,不是一点作用没有。
从2011年年底开始,半年多的时间里,两次卧底排查都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身心俱疲的王旭光跟领导要求,撤回东宁。但就在这时候,王旭光同事得到信息,周建功逃亡之前,在辽宁曾经使用过的一个手机号突然间又开通了,根据侦查,此号出现在了辽宁本溪。为了排查这个手机号,王旭光还没来得及回黑龙江,就又直接赶赴本溪。
王旭光:当时我们很兴奋,突然间就开通了,之前我们通过一些侦查手段,固定这个手机号,去了之后,活动范围一直在小区里是一个小区,但是不知道是用这个手机号,一天也打电话,来回打电话,正常使用,但是不知道是谁,手机号的名字我们核实,不是本人用的,手机号登记的名字,不是登记这个人用,是另外一个人用,另外这个人,我们不清楚,就知道在这个小区,前期我们也上小区里摸排过,没有线索,我说怎么整等一等,看看吧,看看手机号。通过分析他手机话单,分析了一下,后来发现,他经常跟一个店面,店面一个老板经常通电话,我认为是有联系的,店面还是一个比较偏的地方,不太好做侦查工作,我说这怎么办,我就在店面对过瞅,我发现他,每天上班坐租车过来的,下班也是坐出租车走的。
记者:谁?
王旭光:这个店面老板,他也不是用这个手机号,只是这个手机号给他打过电话,很勤,并且时间段很早,有时候早上起来,有时候晚上,我们认为有密切联系,我说这怎么整,干出租吧 ,就习惯了,之前也干过快递员,我说干出租吧,反正我车开得也挺好的,我就应征了一个出租车公司。
在本溪,王旭光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出租车的哥。
王旭光:后来我就蹲在这个小区门口,来人我一看不是他,我就不拉,他一来之后,我把车开过去,一打开,正常就上我的车了,上我车之后,问上哪儿,因为我知道他的店在哪儿,他就说上哪儿,我就把车开过去了,连接了两天,你不能再接了,怎么老这个司机,没有什么任何线索,后来我说这怎么整,停了两三天,再过了也就三天左右,我接着去拉,这时需要换个装束,或戴个眼镜伪装一下,这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我就卡着这个时间了。
记者:你要专门找一个能拉着他,他在车上还能接电话的时间,你要去拉他。那得多巧?
王旭光:因为有时候只有一种笨办法,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再一个,我的侦查经验还是比较少,因为以前没有干过这个,我就赌一把,有时候也是靠赌,他接了一个电话,我就通过他接电话的口气,方法,认为是他的家人,那边我们通过调电话单,这个时间段,这个电话给他打的电话,,后来我认为,应该就是他的家人或亲属给打的。
就是用这样的笨办法以及技侦手段,王旭光排除了这个电话号码与周建功有关联的嫌疑。在本溪做了二十多天的哥之后,王旭光悄然回到东宁,开始等待下一次机会。
2013年下半年,事情终于有了新的线索,王旭光他们迅速把目光转向了周建功的叔叔。
记者:怎么锁定他叔叔了呢?
王旭光:这个和之前的工作也有关系,在他跑之前,他在东宁有一些经济纠纷
民事方面上的,是他叔叔帮他解决的,这个点我们突然发现了,我们就认为,当时他叔叔,能给他解决民事纠纷这块问题,他现在涉及到刑事案件,是不是他叔叔也会有所帮助。
周建功的叔叔是吉林省白山市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在白山很有影响力,为了排查他与周建功之间的关联,王旭光前往吉林白山,对周建功的叔叔进行摸底调查。王旭光自己都没想到,这次调查,让他在白山待了足足半年时间。而这一次,他又有了新的角色。
记者:怎么接近他?
王旭光:在那待了十来天,一直想办法,天天在他跟前溜达溜达,公司溜达,突然有一天,大门口写了一个招聘,一个招聘公告,招工作人员,当时招的有工人
最底下招的是司机,我一看司机行。
记者:你怎么知道司机是给他叔叔开?
王旭光:我先进去再说,进去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记者:就是干活的司机。
王旭光:干活的司机,但是我这不是拉板车,大车,是拉一些材料,来回运。
王旭光的目标是周建功的叔叔,他必须想办法缩短一个运货司机和老板之间的距离。
记者:从工地到公司,干了多长时间?
王旭光:将近两个月。
记者:那你真得干吧?
王旭光:得干。
记者:苦不苦活?
王旭光:还好,开车这方面我还可以。
记者:你摸清楚了什么?
王旭光:当时没有摸清楚很多东西,唯一一点是我和他们比如项目经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记者:找着办法没有?
王旭光:找到办法了,后来找到办法了。后来怎么回事?财务部门司机不干了,这是很巧的一件事情,不干了。
记者:你怎么知道的?
王旭光:我们天天在一起,我们这几个司机会在一起,都是司机,但是老板的司机,不和我们接触,下边这些,他是拉着财务人员,上银行,公司办事的司机,还有别的一些司机,我们天天在一起,他之前跟我说不干了,我得走了,我们之前那个项目经理,我跟他说,这边活太累了,能不能给我安排到那边去,我听说谁谁要走,这边活太累,我的腰受不了,后来腰确实有点变化。
记者:干的?
王旭光:对。腰肌劳损,后来他说行,我问他走不走,后来他说走,走了之后就把我的工作转到那边,负责和财务人员一起负责这块。
当上公司的财务司机后,工作轻松了很多,不需要再流大汗,出大力了。但那之后的三个月,王旭光像是进入一条很长的隧道一样,看不到一点光亮。
王旭光:为什么干这么长时间?主要是包括前期工作,包括我在白山的时候别的工作组也在工作,都毫无头绪,一点线索都没有。
记者:有想放弃的时候吗?
王旭光:也有。
记者:什么时候?
王旭光:正好9月份中秋节,中秋节那时候,第一个春节没和家人过,又到中秋节了,那时候家里边,有点不太是滋味了,你是检察院的,你不是公安机关的,你怎么能天天在外边,又干这个,又干那个,抓人,老人不太理解这块,特别是我母亲有点上火。
记者:家人的情绪会传递到你身上?
王旭光:对,因为每天晚上,那段时间我会给家人报平安,因为有些情况你不能跟家人说,但有时候你需要说一些东西,不能一出去半年一年不回来,得有说法。
记者:会让你觉得心会不会有点焦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结束才能回家?
王旭光:其实说实话我也可以撤,既然我已经工作三四个月,四五个月,没有结果,可以撤。
记者:你干吗不撤?
王旭光:我想要个结果。
就在这样的执着坚持中,机会出现了。
记者:什么时候转机出现了?
王旭光:就一个偶然机会,当时我开车,后来坐的出纳会计在车上,我开车,上银行办事,出纳问会计,姐 这钱存哪,会计说存到辽宁的身份上,就说辽宁那个身份上,一句话,我就感觉不对劲了,我也不问,因为司机你不能说话,回去这时候我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了,他说这个辽宁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记者:你当时推测有几种可能性?
王旭光:我当时第一感觉,有可能是有两个身份,然后后来当天晚上,我就把这个情况汇报给我们领导,我们领导通过公安机关的配合,发现他确实有两个身份,当时就发现了,但是不知道他的另外的身份是什么,叫什么名,什么身份证号我们不清楚。
查清周建功叔叔另外一个身份,成了王旭光他们下一步工作的重中之重,之后,王旭光的几位同事来到白山,开始了全面的侦查。而这时,王旭光必须从财务司机转变为专门为周建功叔叔开车的司机,才能更方便于调查。
记者:这一步怎么跨越?
王旭光:这一步,我想了一个比较狠的主意,这个老板的司机,因为我上财务干司机之后,我就跟他有接触了,接触上了,接触上之后,我通过别的一些手段,让他离开了这个工作岗位,不是说比较阴的手段,这儿工资太低,我跟你说哪儿哪儿哪儿,有没有比较好的项目,天天忽悠他。
记者:让他走?
王旭光:让他走,就是想让他走。
记者:成功了没有?
王旭光:成功了,半个多月,天天在一起喝酒,吃饭,忽悠,慢慢,本来他也挺累,确实挺累,因为周建功叔叔 ,他社交面比较广,天天交际,活动量比较大,司机跟在跟前,他的活动量就要大,工作量更大,很累,本来他是一个挺抠的人,给的钱,奖金又比较少,经过我的煽风点火,策反,后来他真就不干了。
记者:你就把人支走了,也不管他?
王旭光:没有,他本来就是山东平度,因为我那时候会说山东话,山东平度县,他直接回去了,因为山东的经济比较好。
王旭光:他走了之后,空出来了,就空出来了,招聘司机也得有一段时间,我相当于在司机里边属于二把手,他是一把手,我是二把手那种类别,我就顺其自然。
先顾着财务,也顾着他,两边一块跑。
成了老板司机之后,王旭光更加谨慎了。
记者:真能够接触到跟他有近距离接触,那时候的心情?
王旭光:很紧张,越到最后越紧张,毕竟他就坐在我的后面,我天天白天和他在一起了,紧张感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所以这几年我一直在强调注重细节,每一点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记者:机会只能等,不能制造这个机会。
王旭光:不制造,就是等。
记者:你给老板开了多长时间的车,等到这个机会了?
王旭光:也就半个月,岁数大了,经常会丢三落四,丢这个丢那个,这个时间段不是很长,也就半个月,因为什么,岁数大了,他经常会丢三落四,丢这个,丢那个,这个时间段不是很长,也就半个月时间,有一次我在楼下,公司楼下等他,他打电话,出去,我就把车开到楼下大门口,他一下楼 一上车,哎呀,门忘锁了,他的办公室门忘锁了,我就没吱声,等会我说,老总我上去关门,他瞅瞅我,上去吧,我正好打个电话,大约是这个意思,这个情节。他坐在车上,我就出去了,上去给他关门,我上去关门的速度,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记者:为什么这么快?
王旭光:要给我留出一些时间,去翻去看,因为我之前,也经常给他送过文件也好,送过包也好,我对他办公室整个格局,哪放什么,哪放什么,哪有什么东西
都看得一清二楚,都知道,他门没关不要紧,他的保险柜忘锁了,那是我,很幸运很幸运的一件事情,如果他保险柜锁了的话,我照样没有机会,我一进去,先冲着保险柜,一看没锁,是电池那种,按密码那种,我看红灯亮着,开着的,绿灯之后是关上的那种,我一看,打开了。
记者:你看那个大喜过望,没想到,你只是想去翻翻,没想到他的保险柜都开着。
王旭光:对,开着,在下边一个小盒,摆着一个身份证号,我先看他的地址,辽宁,正好。
记者:你是?
王旭光:拿手机拍的,不能拿走,并且我连保险柜都没锁上,还是虚掩着,我关上门接着以百米冲刺速度一顿跑,然后上的车,他说门锁上了,一带上就锁上了,直接走了。后来等到第二天,哎呀,你关门的时候不看看保险柜都没锁,不帮我锁上。
记者:你说什么?
王旭光:我说我没看,在门口,一关门就走了,我不会注意里边的东西,你注意里边的东西,说明往里边看了,这也是很细微的细节,这事就过去了。
对于王旭光他们,掌握了这条信息已经足够。在这家公司继续工作了半个多月之后,年关又至,王旭光借故回老家成亲,辞职离开了吉林白山。
记者:你这个任务的收获就是身份证?
王旭光:对。
记者:对你来说,怎么评估这个信息的价值?
王旭光:要按现在来评估的话,那就是最关键最关键的一个线索,别的线索都没有都可以,就这一个线索足够了。
记者:有了这个线索,意味着什么呢?
王旭光:首先说明他叔叔有这个能力,让自己有两个身份,那他就有能力把他侄子洗白,俗称洗白,变成另外一个身份,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可疑点。
记者:要没这个耐心,就差一点点就放弃了,也许就这一点就出成果了。
王旭光:抓逃工作就这样,贵在坚持。
王旭光说剩下的就是等待。在不放弃别的线索的同时,王旭光他们把重心放到了这张隐秘的身份证上,然而这次等待一等就是两年时间。2015年初,“猎狐行动”开启,黑龙江省人民检察院要求对网上逃犯统一清网。借此契机,东宁市人民检察院对B级逃犯周建功专门成立了以王旭光为组长的7人专案组,王旭光他们研究决定,改变打法,准备抓捕周建功。
记者:怎么叫改变打法?以前更多的是被动。
王旭光:摸排,被动,就是摸排,掌握个人信息。
记者:现在要出击了。
王旭光:要出击。
记者:怎么出击?
王旭光:按照以前的说法就是动起来,人动起来才会露一些马脚。人不动,静止的时候是挑不着毛病的,得动起来。
记者:刺激从哪做起?
王旭光:他父母,必须刺激他父母,别人刺激不了。
记者:怎么刺激他父母?
王旭光:抓逃工作这块,让当地的派出所协助我们,当地派出所很积极
上他家,劝说你儿子赶紧投案自首,现在在反腐倡廉,加大力度,对逃犯加大力度,你每天都看新闻,国外一些逃犯,都被抓回来了,你儿子肯定最后也跑不了,赶紧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讲一些政策,以前他们也讲过,但这回要说得很严重,最后谈完之后,派出所撤出,我们就来侦查,两天,没挺过两天,周建功的父母主动和他的叔叔联系了,打了个电话,说公安局来找了,大约是这个意思,他叔说这事你们不用管,就把电话挂了,一句话没多说,但是这句话的含义就是,这件事你们不用管,那么有可能我要管,周建功叔叔要管这件事,周建功叔叔就要有所行动,于是我们就把整个整个的重点,全放在了周建功叔叔的身上当时。
在这个电话之后的第七天,周建功的叔叔终于开始行动了。
王旭光:当时知道他从白山上大连了,去大连干什么我们不清楚,我们就跟着上大连了。
记者:这个过程中你在哪?
王旭光:我从白山一直跟到大连。
记者:跟着?
王旭光:跟着,必须跟着。
记者:用什么方式跟着?暗地里?
王旭光:对,必须跟着。到大连的时候
他入住了一个宾馆
用的就是辽宁的身份,我们就发现有戏,因为这个身份,他从来从来没用过,突然间用了,说明就有问题。
得到这条信息后,专案组非常激动,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在周建功叔叔入住这家酒店期间,王旭光他们都没进去。
王旭光:当天晚上入住,第二天早上就走了,我们压根都没进宾馆,我们就想等他们走之后,筛查住户信息,因为我们这种人,身上有那种特质,侦查员那种特质,有时候会看出来,有时候你一个行动,一个眼神,他们感觉不对劲,那就完了,所以我们宾馆压根就没去,连进都没进,第二天他们全退房走了之后,我们都没动,下午他们整个宾馆的信息,我们去全部调了个遍,整个信息,列个单子放这,我就看,突然间有一照片,我看像,感觉像,但是一点没有把握,确认就是他。
记者:就是熟悉的那个周建功?
王旭光:对,确实变化太大了。
记者:发生了多大变化?
王旭光:他之前是一个,他个儿挺高,将近一米八的个儿,很精神,皮肤偏白
很帅,一个年轻小伙儿,他现在是红脸,皮肤有点发黑,发红,很沧桑的一张脸
根本看不出来,如果在大街上来回走的话,我肯定认不出来他,我感觉像,因为脑子里边有个观念,感觉这人有点像,别人看完之后不像,就他像,感觉不对劲
后来经过人像比对也好,包括他朋友看了之后,发现这个人就是,但是他洗白身份了,换了另外一个身份了。
那个与周建功叔叔一起入住宾馆,让王旭光认定就是逃犯周建功的人,身份信息显示名叫“张民”。经过侦查,这个信息在山东聊城也曾多次出现过。之后,专案组迅速赶赴山东。没等几天,那个身份信息名叫“张民”的人在山东聊城登记入住宾馆,抓捕行动迅速展开。当天,其他人埋伏在外面,卧底多次的王旭光这次装扮成服务员,以查房名义进入了房间。对于王旭光来说,多年的苦苦追寻终于迎来了正面交锋的时刻。
王旭光:门是虚掩着的,没关,敲敲门,我就进去了,里边就一个大床房,前面是电视,很小的一个屋,我瞅了他一眼,那个人也瞅我,就是周建功,我当时很激动,攥着拳头很激动很激动,我就想上去摁住他,但当时就我一个人,那边就是窗户,万一我摁不住,他从窗户跳下去,就麻烦了。
记者:能再形容一下,那是什么感觉?这么多年,这么长时间找的这个人我见着了。
王旭光:我不知道你理解不理解这个词语,木,有点呆了。
记者:有点蒙了。
王旭光:有点蒙,感觉我辛辛苦苦,突然间看见本人了,一下不会了,就这个感觉,实话实说,我站那儿,我们之间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大脑一种习惯,说查房。
记者:回过劲儿来了。
王旭光:查房,因为之前说了,进屋第一句话就说查房。
之后,王旭光转身退出了周建功的房间,在外面埋伏的干警看到王旭光眼色后,立即与他一同冲入房间。
王旭光:我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终于看到了你。
记者:这些话还得说出来?
王旭光:说出来。
记者:为什么?
王旭光:当时确实憋不住,我记得当时还大喊了一声,释放那种喊。
记者:前前后后得有五六年。
王旭光:五年,确实控制不住,当时我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什么都没有问,我第一句话应该是这个意思,我终于看到你了,那边我们别的工作人员,翻出他的身份证,张民,二字,就是他,张民,一看这个人,见到本人之后,我肯定就是他,看照片,我也许没有把握,但是看本人之后,后来我静下心来往那儿一坐,朝他一看,就是他。
在黑龙江省东宁市看守所,记者见到了周建功。2015年年底在宾馆的那次抓捕,结束了王旭光4年多的卧底排查,也结束了周建功长达12年的逃亡生涯。
记者:王旭光进去的时候,你看见陌生人进去的时候,当时你什么反应,有警觉吗?
周建功:很紧张。
记者:他说他查房,你当时什么反应?
周建功:怀疑了。
记者:如果当时要跑来得及吗?
周建功:我也不想跑。
记者:为什么不想跑,已经怀疑他身份了。
周建功:早晚的事,早早晚晚也得被抓到。抓到就抓到,那怎么办?
从2003年携近200万公款潜逃,到2015年被抓,周建功逃亡的日子并不好过。无处落脚,不敢与家人联系,不敢找正式工作,吃亏被骗不敢维权,恐惧和绝望更是时时伴随。被抓时,这名曾经携款近200万的公安部B级通缉犯身上只有200元,他说:终于不用想接下来该咋办了。
周建功:现在觉得很后悔,当初不该做这个事情。
记者:逃出来每一天怎么过?
周建功:肯定是挺紧张也挺惶恐,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
记者:你心理压力这些年越来越大,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小?
周建功:越来越大。
记者:这话怎么讲?
周建功:想家人,想亲人,又不能见。
记者:这是一个压力的来源,还有呢?
周建功:还有觉得钱没有了,回不了头了,压力很大。
记者:人处在那种环境的时候,自己知道自己做什么吗?
周建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很麻木。
记者:现在每一天对你来说,过在这里面的每一天和在外面每一天,这种心情一样吗?
周建功:现在比较踏实,我现在早判了,早日出去重新做人。
记者:等于现在是有尽头了,你能看到尽头。
周建功:对 最起码有日子了。
记者:你是不是明白太晚了,早明白多好吗?
周建功:对,明白太晚了。
在抓捕现场,周建功即对自己的贪腐及潜逃行为供认不讳。而随着周建功的归案,王旭光和同事们四年多近乎疯狂而又传奇的追逃工作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在从山东押解周建功返回东宁的路上,王旭光压抑多年的心情终于得到释放。
王旭光:当时我们同事在车上,都吓坏了,一顿嚎。
记者:哭?
王旭光:哭,就是嚎。
记者:叫?
王旭光:对,就是嚎,释放,感觉浑身力气想散发出来,但是不知道用什么形式,别人用拳头,我正开着车,我用呐喊,用哭,亢奋,当时很激动。
记者:你同事得吓到了?
王旭光:边上坐着女同事,前边的车坐了一些人。
记者:没见过你这样?
王旭光:没见过,确实没见过,平时我话不多,往那儿一坐,不太爱说话,突然间,确实是兴奋,就是兴奋。
记者:如果从2011年算到现在,用五年的时间,花费了这么多的精力,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包括资金上有很大的投入,把这样一个贪污犯,事隔十几年之后抓捕归案,意义在什么地方?
王旭光:就是为了破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他拿的钱是整个东宁纳税人的钱,老百姓的钱,不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不给社会一个交代,我们是没法渡过这一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