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群海小院杂乱的顶棚里摆放的十多副牌匾真假难辨。 王天译 摄
“三地”合作社分支机构，挂有非常明晰的三地合作社押金表。 肖光明 摄
高邑县一家“三地”合作社的主要办公地点。 肖光明 摄
9日，中新网记者从河北省邢台市公安局得到证实，河北省隆尧县“三地”农民专业合作社(以下简称“三地合作社”)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立案侦查，当地警方于2014年12月18日开展集中收网行动。目前，“三地”合作社主要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经邢台警方初步摸排，“三地”合作社涉嫌非法集资案涉及人数3.6万余人，金额12亿元左右，并非此前部分媒体报道的80亿。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侦破中。
成立于2007年的三地合作社，在短短7年过程中，编织了一个疯狂吸金的“神话”。同它一起倒下的，是一个庞大的吸金网络。官方消息称，三地合作社以高额利息回报、押钱领取农资、高价收购小麦、免费出国旅游等多种手段，在多个农村设立“分社长”诱使广大农民“入社”集资，对象涉及柏乡、隆尧以及周边地区乃至全国其他省和直辖市。
一个起初由38名农民成立的合作社，是如何编织起一张集资暴富骗局网络？中新网记者曾在两个月前就隆尧县三地合作社非法集资一事，在河北省高邑县、赞皇县、隆尧县、柏乡县等多地实地采访，历时半个多月，对三地农民合作社理事长巩群海，副理事长巩晟琪进行暗访交谈，并及时与当地公安部门沟通举报，配合公安部门侦查取证，真实见证了三地合作社几近疯狂的吸金之路。
农家小院里布满伪造奖牌
资料显示，三地合作社的注册地址为河北省隆尧县魏家庄镇肖庄东村335号。
其实，在肖庄东村，并没有门牌号，在村里询问三地合作社如何走，大多数村民会反问：“是巩群海家么？”
巩群海正是三地合作社的理事长。他的家在肖庄东村东南，一条小胡同尽头。三地合作社的注册地也正是在此。
巩群海的家与周边村民住房相比，显得十分破旧，院子里凌乱堆放着杂物，一辆破旧的农用车停在门口。小院里最醒目的是西侧墙上摆放的十几张荣誉奖牌。其中，有授予巩群海个人的，也有授予三地合作社的。“新农村建设特别贡献奖”、“中国优秀创新企业家”、“国家重点推广单位”等等，但记者发现，众多荣誉奖牌，大部分由一些不知名的协会颁发，其中，有两副奖牌上面的印章为河北省公安厅、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部。经记者核实，这两副奖牌均系伪造。
60岁左右的巩群海，一副北方农民的打扮，身材矮小，微胖，头发花白，衣服褶皱。而在家人的描述中，他大多时间不在家中。
巩群海的屋子光线阴暗，沙发上随意堆放着衣服和孩子的玩具。屋里摆放着印有三地农民合作社内部供应字样的矿泉水桶。
在记者与巩群海的交谈中，有一名与他年纪相仿，同样农民模样的助手一直用手持摄像机进行摄像。一名操着北京口音的助手称在北京也有三地合作社的分支机构。
巩群海将他的合作社形容为中国知名农民专业合作社。据巩群海介绍，2007年，三地合作社由38名农民出资6000万元人民币注册建立。其中，巩群海个人出资5700万元，其他37人出资剩余300万。
“我是用农业技术入股。我会种地，我的种地技术就值5700万。”看到别人怀疑的眼光，巩群海会刻意进行解释。
巩群海说，其余的37人，也并未用现金入股，而是每家的土地、房屋、农业机械作价，折合成现金入股，并非实际出资。
在巩群海眼中，合作社适应了社会的发展，成立后得到迅速扩张。已经记不清自己电话号码的巩群海，在交谈中会一直重复几组数字：截至2008年9月30日24时，三地农民专业合作社共有社员135168名，资产达81亿元。说这组数字时，他的手指会不断叩击桌面，眼神异常坚定。
谈话间，巩群海最愿意吹嘘的，是合作社优厚的福利待遇。在巩群海介绍中，三地合作社社员互相帮助，互利互惠，可以领取免费的生活物资。同时，只要祖孙三代都加入合作社，社里就可以资助他们在县城中购买一套住房。
“三地的经验，应该在全国推广”，巩群海对于他给成员创造的福利，深感满意。但他最不愿意提及的，是合作社的盈利模式。
13万人的合作社，免费发放的物资是如何得来？合作社又是怎样盈利的？每当问到此，巩群海就会重复：截至2008年9月30日24时，三地农民专业合作社共有社员135168名，资产达81亿元。多次追问后，他会说出一句“太行山以东的18万平方公里的富硒土地，都是合作社的。”
“我的工作就是买面粉”
其实，巩群海所隐喻不说的，正是合作社疯狂进行的非法集资行为。
同样住在肖庄东村的巩晟琪，是三地合作社的副理事长，他和巩群海有亲戚关系。在巩群海口中，称呼巩晟琪为“巩小六”。对于巩群海不愿多说的，巩晟琪的说法显得透彻直白。
巩晟琪在隆尧县县城临街的一座三层小楼上办公，这里设有三地合作社的会计室、开票室、登记室、购销处、办公室等部门。墙上挂有4幅巨型照片，这些照片是巩晟琪和不同“领导”的合影，巩晟琪身穿西装，干净整洁。
而记者见到的巩晟琪却截然不同，一幅农民装扮，外套上沾有一块油渍，说话时有些缓慢和呆滞。对其提出想要入社的要求，他直接告诉记者，从他这里缴纳资金，年利率32%，即存1万元人民币，一年可得到利息3200元。
看到投资者犹豫，几分钟后，他又会重新解释分红模式，“有可能一年返还3200元，也有可能4个月就返还3200元。最多一年返利3次，这个返还时间是不固定的，要看合作社的利润。”
对于合作社的结构，巩晟琪介绍说，三地合作社各地设有256个分社，每个分社社长可以吸纳528户，一共是135168户，只有分社社长可以开设分支机构。
巩晟琪说，加入合作社需要办理社员证，现在的社员证已经由最初的1元一个，涨到1万元一个。只有办理了社员证的人，才能在合作社存钱，享受合作社的高额返利。对于合作社的盈利模式，巩晟琪并不知情，也不知道合作社的实体产业。
“合作社的钱都是专款专用，我就负责买面粉，不投资。”巩晟琪称，除了购买农业生产生活用品之外，这些钱并不能增值。三地合作社的发放物资和返还高额利润的亏损要靠国家补助。
当记者问及国家每年向三地合作社补助多少？巩晟琪反问道：“理事长没和你们说么？我不知道。”
疯狂蔓延的分支
256个分社，每个分社528户村民，三地合作社的集资之路成几何数字增长。而高额的返利，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三地。
官方公告称，三地合作社以高额利息回报、押钱领取农资、高价收购小麦、免费出国旅游等多种手段，在多个农村设立“分社长”诱使广大农民“入社”集资，对象涉及柏乡、隆尧以及周边地区乃至全国其他省和直辖市。
在河北省高邑县，投资三地，买房买车的传说流传在街头巷尾。
“三地合作社在高邑县经营有很多年了，在县城分支机构还不算多，在农村，几乎每个大村子里都有。”一位高邑县当地居民告诉记者。记者采访中发现，几乎所有受访者均对三地合作社有所耳闻。“感觉就像天上掉馅饼。”对于三地农业合作社的社员分红方式，高邑县街头一位卖烤红薯的商贩迅速提起了精神。
在高邑县的一条街道上，相距不足500米，就分布着两家三地农民专业合作社的分支机构。
这些分支机构就像商店一样散落在街道上，屋子里摆满了面粉、大米、红枣等物资。一面墙上挂满了照片，另一面墙上则是一些荣誉证书和奖牌。
在三地分支机构里，交30元就可以拿走一小瓶麻酱，4个月后再领回原来的30元；50元可以拿走一袋洗衣粉，4个月后50元同样可以领回；100元则可以拿走大枣、花生等。不同数额的钱款均有相应赠品对应，直至高额返息，4个月后资金如数返还。“很多人来入股的，白吃谁不吃。”负责人说。
“把钱存在这里叫入股，100元算一股，1万元就是100股。给你开的票上写成面粉，不写股金。你押100块钱给你一袋面粉，如果不要面粉，我们可以给你代卖，5天后就返给你3200元分红，4个月后如果撤资可以返你本金1万元。”一家三地合作社的负责人如此说。
该负责人称，一年可以有三次分红，存钱时间少于4个月则没有分红。“入股没有上限，你入10万也行，入100万也行，入股越多，分红越多。”据他介绍，入股有身份方面的限制，必须为农业户口。如果不是农户，只要亲属是农业户口，也可以以亲属的名义入股。
“你先打听一下，一开始都是这样，尝到甜头就好了。”这名负责人淡淡地说。
社长的下线
2014年12月11日，在高邑县的一处三地合作社分支机构，一名姓高的女士正好来此。高女士说，她在石家庄市赞皇县也设立了一家三地合作社的分支机构，高邑县这处分支机构是她的“上线”。该妇女拿出7000元钱交给这个该分支机构，然后取走了70袋面粉。
“我干了两年了，挺赚钱的，感觉一点风险也没有。”高女士称，“我们自己也入了不少钱。这就跟游泳一样，你先在浅水区学学，先入个10万，放够一年之后，你心里就踏实了。”
在高女士看来，她对三地农合社的前景很是看好。“这个合作社已经创办7年多了，我拉的这些面粉几天就发光了，全是发给老百姓，为老百姓服务，你想想国家打压它干什么。”
在高邑县另一家三地合作社分支机构中，一名女性负责人表示，按照合作社规定，成员中有20%可以是非农业户口，只要交纳押金就可以成为社员。该负责人表示，收到现金后，她会给社员一张收条当作凭证，“没有公章，只要我签字就行，证明你已经把钱交给三地了，只要上面把钱给了我，你就等着拿利息就行了。”
在这些分支机构的宣传中，三地合作社的社员们经常参加培训和各种各样的会议。一名负责人指着墙上挂的大幅照片称，这是社里的骨干在邢台职业技术学院培训时的合影，最前排还有四个人是“农业部领导”。
而就在这张大幅照片旁边却挂有高邑县农民专业合作社协调领导小组办公室颁发的警示监督牌，该监督牌称农民专业合作社非金融机构，严禁吸收社会公众存款，严禁发放贷款。
该负责人称，只要交2万元就能成为“社长”。“现在就是倒腾钱能赚钱，我还办了贷款准备加大投入呢。”
在高邑县蔬菜批发大市场，有一家号称高邑县“总社”的三地农民专业合作社，该机构办公地点十分宽敞，屋里摆满了矿泉水、面粉、大枣、核桃等。而高邑县其他三地分支机构发放的面粉等物资，都来自于这里。
“总社”的墙上挂有一块黑板，上面写着：各位社长好，第六届中国合作经济高层论坛在北京会议中心12月召开，会费2万元，收两张照片和身份证复印件。 当日，一位农民模样的人坐在“总社”门口的桌子旁，桌子上排放着收据本和验钞机，他被别人称为“社长”。经常有农民模样的人将一叠叠人民币交给“社长”，然后将一袋袋面粉、大枣、核桃等物资装到车上运走。
交谈中，一名姓王的社长将一张名片交到记者手上说：“想要投钱了可以找我，3000块可以办理一个社员证，没风险，放心吧。”
2014年12月，邢台多地发出《关于打击和处置三地农民专业合作社涉嫌非法集资犯罪有关事宜的公告》。2015年2月8日，邢台市官方通报称隆尧“三地农民专业合作社”因涉嫌非法集资犯罪，被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并根据部署于12月18日晚统一行动，扣押了高档轿车、电脑等一批涉案资产，冻结了“三地农民专业合作社”的所有银行账户，收缴了一批银行卡，最大限度地追缴涉案资产，尽最大可能降低群众损失，维护群众合法权益。
目前，邢台市委、市政府就“三地农民专业合作社”涉嫌非法集资问题成立专门领导小组，对相关处置工作进行安排部署，按照“最大限度保障群众合法权益、切实维护社会稳定、进一步规范金融秩序”的要求，各项处置工作正在积极有效的推进中。(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