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过完农历二月二,天津花会人的年才算真正过完了,可事实并未如此。记者近日走访中了解到,很多花会正在开启新一轮“抢人”大赛,为团队发展储备力量;有的排好一年演出时间表,开始倒排时间训练;有的总结提高,让团队拥抱更多可能;还有的享有盛誉的同时,也在为下一步的发展谋划……
因为各道花会的特性不同,发展方式日益多元,各自的问题差异明显,解决的方式也更加灵活多变。花会人为民间花会所做的每一分努力,都在推进非遗代表性项目的传承,传承方式也日益丰富多彩。
西青模式
进校园推介 让孩子爱上高跷
西青区曹庄子同利文武高跷老会(简称同利高跷)年后第一件事,是进幼儿园。寒假里,他们就接到中北镇某幼儿园的邀请,去为孩子们讲授非物质文化遗产知识,演示高跷技艺。几年前,同利高跷就开始了非遗进校园工作,一整套讲义存在副会长弥志国的笔记本里。中北镇的中小学校,他们几乎都走过来了,这一工作的成果就是,目前同利高跷的50多名会员中,85%是在校生。
有一次,一位家长跟弥志国说,孩子个小,每次看会都得抱着或举着,希望满足孩子们近距离看高跷的愿望。于是,同利高跷调集精兵强将,为孩子们演示空翻、摔叉、蝎子爬、鲤鱼打挺等绝技……
同利高跷会长于俊鹏介绍,高跷演出的黄金年龄是9岁至20岁,“我们会最小的会员年龄三岁半。小孩模仿能力强,看见大哥哥大姐姐踩高跷好玩,跟着模仿,很容易学会。”
西青区精武镇陈台子同乐高跷老会、王稳庄镇王稳庄村津稳高跷会、辛口镇冯高庄同乐高跷会等也都在积极进校园。同乐高跷会长任贺告诉记者,通过持续不断的非遗进校园活动,不少孩子喜欢上了高跷,纷纷报名参加。采访当天,他们在水西公园准备演出。一个小女孩告诉记者,她叫刘梦欣,今年13岁,因为学校有高跷的推介课,她很喜欢,当天就学会了踩高跷。
陈台子高跷老会副会长王辉告诉记者,西青区精武镇、杨柳青镇等地都有习武传统,历史上有过民间花会繁荣的时期,但几经变迁,目前的民间花会也只有曾经的四分之一规模。近年来,西青区由政府主导推动非遗进校园活动,相关部门牵头,以镇为单位,把民间花会对接到本镇中小学校和幼儿园,既节约了非遗进校园的成本,也使得报名练会的孩子就近入会,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进校园的意义在于打破民间花会的传统传承模式,让没有任何花会家庭背景的孩子进入,在环境的熏陶及同龄人互学场景的促进下,日益精进。现在,很多高跷队都有至少3支队伍,成年队、小学生队、娃娃队,队伍之间拉开年龄差距,实现梯队发展。
葛沽模式
会窝子效应 花会传承不断代
天津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党委书记李治邦介绍,历史上,天后宫皇会中,高跷表演占到四分之一。目前全市100多个入选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的花会中,高跷占比也很高。
津南区葛沽镇居民张女士告诉记者,自己的小儿子冯玮恒,今年6岁,在青正高跷会学习高跷一年多了,16岁的哥哥冯习恒也在这道会里,是头棒。孩子的老太爷是玩高跷的,孩子的父亲也玩了几年,后来专心上班,没再出过会。老大13岁那年,出去练会,她不同意,担心影响学习,老大就偷着去。“有一天,孩子跟我说,教他们练习的爷爷问他姓什么?是哪村的?老大说是东梗村的姓冯,爷爷问他认识冯连柱吗?孩子说,是我老太爷,爷爷激动地说,你的老太爷是我师傅啊,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我师傅的后代,我要把我师傅教给我的都教给你……我被老大讲的这个事儿感动了,从此不再拦着孩子学高跷。”
海下葛沽青字高跷艺术培训基地创始人李元喜老师介绍,葛沽高跷分为青字和长字两个门派,青字高跷中历史最为悠久的是青云高跷会,后来开枝散叶又有了青乐、青正等会。从明代始创起,第一代弟子就以东梗村冯姓为代表,会所设在葛沽镇刘庄村马家园马家,以冯家和马家为主任会头,代代相传。冯连柱是青云高跷第八代代表性技艺传承人(后创立青正高跷),李连忠是第九代传承人,李元喜是第十代……
张女士全职在家做家务,家里不富裕,为省钱,孩子们的演出服都是她亲手缝制的,队里缝缝补补的活,她也做。张女士说,老大2016年开始跟会,2018年春节就出会了。二儿子一开始是模仿哥哥,从2023年初开始正式学习,2024年春节就跟着演出了。哥哥是多面手,头棒、当家鼓、渔翁等都会演,二儿子从学着打棒、打鼓,到演公子,也是越学越精。“每次带孩子练会,我很累,但孩子特别开心,我累点也值啦。”
张女士的两个孩子代表了两代葛沽花会人的成长经历。老大开始跟会时,葛沽新市镇还没建成,但老葛沽花会之乡的繁荣已经显现,那时各村各街都有会,过春节,座乐会跑辇,耍乐会伴驾,人山人海,这是葛沽特有的生活方式。谁家要是没有玩会的,都感觉差点什么。
如今,人们住进新葛沽的高层居民小区,会所与会所之间距离更近了,孩子们有了更多学会和玩会的机会。很多小孩看着看着就会了,会着会着就跟了,跟着跟着就演了,演着演着就长大了。
历经两百多年积累,葛沽长字和青字高跷都已发展到十几个团队,再加上其他跑乐会以及各道辇、棚、乐等座乐会,共有几十道民间花会……还有不断复会的老会,不断产生的新会,不愧花会之乡的美誉。
据了解,葛沽也有非遗进校园活动,但因为遍地是花会,孩子们在会里得到传授的机会比校园多很多,所以“会窝子效应”更加突出。春节后,葛沽各道花会纷纷发出招募新会员通知。该镇邓岑子村的长胜高跷会还新成立了“长生”和“长月”两道高跷会,分别招募男女会员。天津第一个女子高跷会(长月)在葛沽诞生了。消息2月20日发出,三天就招了20人,年龄8岁到18岁不等,报名仍在持续中。
刘园模式
新老会模式 两道会互相扶持
北辰区刘园新苑在地铁1号线刘园站附近,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刘园祥音法鼓老会的会所就在小区最后一排。虽然经历城市化改造,村民的居住形式、生活方式发生巨大变迁,但是刘园祥音法鼓老会作为村庄会的性质基本没变。
近年来,不少市内六区的老会因为城市变迁发生变化,分散了的人员不易聚拢,新人又不易招,商品房小区居民包容性不足,甚至认为练会是噪声而报警。传承遇到困境,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刘园祥音法鼓老会没有类似的问题。刘园新苑是刘园村的还迁房,这里邻里关系友善,刘园祥音法鼓老会的存在,不但没引起反感,反而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报名参加,学习法鼓。2024年10月1日,又在这个会所成立刘家园祥云普乐虫八蜡庙高跷会,演法鼓也演高跷,高跷演绎比较古老的虫八蜡庙高跷的内容。
一个会所两道会,会员有年过八旬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也有几岁孩童,整个团队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刘园祥音法鼓老会一直坚持拜会,这是天津花会人的传统社交礼仪。不忙的时候,会长刘玉新就带上年轻会员、备上礼物、带上会贴遍访老会或知名新会,交流沟通感情。赶上别的会有周年等吉日下贴,也会带上会贴、礼物和队伍,去祝贺演出。
每年正月十五或国庆节,刘园祥音法鼓老会会在刘园新苑设摆,把会里的各种精美家当摆放出来,供人们参观,同时请远近闻名的花会前来展演,最多的一次,来了京津冀49道会(还有十几道会的会长来捧场),演了两天。对于刘园新苑及周边居民,在家门口就能免费看那么多精彩的花会是一种福利,有的孩子还有演出就更自豪了。
记者问刘玉新,刘园新苑附近的商户有没有因为他们每年办会而生意红火?刘玉新说:“我们没调查不敢说,我们办会的时候,卖糖墩的一天反复来多次,每次卖到脱销,这是真的。”
静海模式
大六分复会 恢复登杆老传统
静海区台头镇大六分村登杆圣会声名远扬,据村里老人说,相传几百年前,大六分大旱,一位老妈妈在干涸的河床挖水无果。一条小白龙下凡得知情况,要帮人们求雨。老龙王告诉他,找到天庭司雨官的宝瓶,把瓶放倒,人间就有雨了。但是因为小白龙法力不够,未能放倒。消息传来,大六分村男人都去了,人们沿着小白龙的身体爬到最高处,想尽各种办法……一个勇敢的青年爬到顶端,用力挥舞飞镖,将瓶打倒。人间总算下雨了,小白龙也累死了,身体化为大六分人表演用的龙杆,人们为求雨所做的各种努力化作108式。
108式的名称都很简单,比如“转悠悠”,就是人在杆顶,悬在绳子和木棍合成的道具上借助惯性的力量转圈,当道具不转了,整个人突然从空中垂直下沉,脚面弯曲倒挂在道具上,这叫“挂脚面”;还有人在杆上摆成糖人的形态,展开双手滑下来,叫“墩糖人”。
大六分村登杆圣会的来源,有人神合力、人定胜天的积极意义。几百年来,那根直径25厘米长9米的竹竿就是全村男子的玩具。村民说,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鬼子侵略到静海,大六分村就没再出过会。龙杆一度被用于牲口棚的檩子,露在外面那头糟了,八十年代复会时锯掉两米多,成了现在的6.8米。
复会时,当年出会的老人们已经80多岁了。新人要培训,老人们却爬不动了,怎么办?人们用滑轮把老人们吊到杆顶,老人们为大伙儿演示各种动作。这是大六分人的传奇之处,80多岁的人了,还能在近七米高的细杆上玩耍。在老人们的悉心传授下,大六分人重拾绝技,恢复了登杆出会的传统。
那几年,村里着实热闹。村委会出资、全村人集资建会所,两支建筑队承建,分文不取。多年来,大六分村登杆圣会在全国、全市赛事中获得各项奖项。全村男子都对登杆一学就会,无论寒暑,赤脚表演。
欢腾模式
商业化演出 带动传承和保护
近年来,在方方面面的共同努力下,天津民间花会取得长足进展,但是市场化程度与南方相比,还有很大差距。没有足够的收益,运营经费始终是个问题。据了解,天津民间花会的经费来源主要包括政府支持、企业赞助、少量商业演出的酬劳等,有的还处于自筹资金阶段。有的虽然在演出市场露脸比较多,但受经济形势影响,场次和演出费都有所减少。天津欢腾民俗艺术团是个例外。
天津欢腾民俗艺术团团长张建旺专业做民俗十几年,从舞狮做起,到舞龙、高跷等民俗项目都接,还拜宝坻皮影戏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高文忠为师,传承皮影戏项目,对接传统民俗项目与现代中式婚礼等,可谓风生水起。
张建旺告诉记者,十几年前,民俗项目几乎没人愿意从事,因为不能带来经济效益,人们动力不足。平时大家上班、做生意,业余凑在一起跳跳高跷,舞舞狮……“那时我们做市场推广,挨家挨户找婚庆公司递名片,说我们可以在婚礼、开业庆典等活动上舞狮,对方总是很抵触,说谁还用这东西,人们都请乐队、找唱歌跳舞的……近些年来,情况有了变化,人们更加热爱传统文化,愿意为民俗项目买单了。”现在,张建旺他们不用发名片了,发发短视频、朋友圈,就有很多人找上门来要演出。
张建旺的团队有专职队员20多人,每人每月收入五六千元,兼职的30多人也能通过业余演出受益,还有很多花会挂靠。张建旺正在从演员向演出经纪人转型。景区搞活动、企业开业或庆典,百姓需要民俗演出,他都能第一时间对接合适的队伍。张建旺说,他每年都去葛沽调研,视情况把高跷对接到各个演出。
张建旺认为,要给民间花会创造机会,让他们去做商业化演出,演出的机会多了,展示的多了,会有可观的收入,从业人员的信心提高,会更加努力地投入到非遗传承和保护中去,这才是良性循环。
记者观察
让花会成为孩子们的“心头好”
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让民间花会迎来蓬勃发展的大好时机。孩子们能更早,也更多的接触到这些传统文化,进而参与到花会中。从小玩会,能积累传统文化知识,培养艺术感觉和优秀的道德品质。
民间花会传授技艺,大都不收费,特别是高跷,因为难度大,留住会员已属不易,所以一直以来,高跷传授都是免费的。虽然不收钱,但是规矩不少,春节过后,很多高跷会的招募会员通知几乎都要求家长同意,要求守规矩、尊师重教。作为花会人,能吃苦是必须的。春节前几天降温,天上飘着小雪,葛沽的小会员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照常登街。这是一种庄严的仪式感。
很多会员说,一学会就满脑子全是会,不想玩手机了,也不沉迷上网了,交的朋友也大都是花会人,哪怕上了大学去了外地,哪怕工作了,哪怕会员结婚生孩子了,聚在一起还是先练会出会。这就是花会的魅力。
花会人的生活节奏跟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过年,是打扫卫生、置办年货、添置新衣、走亲访友、观看花会。花会人过年,是抓紧练习,是起早贪黑,是出会赶会,都忙完了,才聚一聚总结一下,互相鼓励来年更好,然后开启新一年的练会出会。
因为强大的艺术吸引力和团队的凝聚力,花会正在成为孩子们的“心头好”。或许某一天,人们能看到,孩子们的课余时间,会更乐意参加有趣好玩、通过练习得到快乐的民间花会。(记者 高立红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