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掰手腕”到“一家亲”
金秋时节,硕果盈枝。记者来到革命老区山西省武乡县,武乡电厂5年来“冰火两重天”的经营逆转,令人称奇。
这些年煤炭价格一个劲儿地涨,因为吃不起“工业粮食”,武乡电厂从2008年起4年共亏损22亿元,去年上半年,发电机组被迫停机11次,“连没到手的电费都抵押给银行了”。而如今,“炉子有料了,职工有劲了,银行有信心了”。总经理谢月强扬眉吐气地说:“我们一年要干3年的活。”
去年,山西焦煤西山煤电集团从华电山西能源公司并购了武乡电厂,当年扭亏,职工工资涨了四成。而且,今年煤炭企业“好景不长在”,武乡发电厂吃掉的煤,“反哺”了西山煤电。
武乡电厂“先苦后甜”的经历,正是山西煤电关系的缩影。掰了20多年的手腕,这对“冤家对头”终于握手言欢,通过一体化发展,从“掰手腕”变为“一家亲”。
妙招解开20年“煤电疙瘩”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煤老大”日子不好过了。
一条“中国太原煤炭交易综合价格指数”曲线,从今年3月一路走低,到9月已降了20个百分点。今年初,山西省属5大煤业集团有3个净亏损;上半年,全省煤炭外销量仅增长0.1%,库存创近年来新高。
煤卖不出去的辛酸,煤炭人记忆犹新:10吨好煤拉到电厂,先给你扣掉1吨煤矸石,“不愿卖?拉走!”煤矿企业销售人员对此既愤怒,又无奈,只能揣着尴尬回来。
而电厂吃不起煤的日子,同样凄惶。煤企“涨价涨到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之时,就是电厂“发电即赔本”之日。漳泽电力集团2007年盈利7亿元,2008年就因为煤炭成本上升亏损8亿多元,“有一半职工流落市场,连退休金都发不了。”董事长文生元说,煤电由此结下了“梁子”。
山西是我国“资源型经济转型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转型跨越的关键看产业,能否做好煤电这篇大文章,是检验综改区成绩的重要标志。
由此,“推进煤电一体化,构建和谐煤电关系”,成了山西又好又快发展的“华山一条道”。2012年7月,按照“政府引导、资源合作、一厂一策”的办法,山西省开始推进以股权为纽带的煤电联营和以契约为纽带的长协合同机制。截至今年6月,全省34户主力火电企业,已实现煤电联营24户,18户与煤炭企业签订了长协合同。今年上半年,这些火电企业累计盈利12亿多元,一举扭转了连续多年全行业亏损的局面。
“煤电联营”这只螃蟹,也不是那么好吃的——结怨多年的“煤电疙瘩”,早不行、晚难成,偏偏今朝解得开。省长李小鹏分析,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是指精准把握住了市场形势和宏观政策。去年以来煤炭行情看跌,许多电厂也遇到困难,形势让二者愿意谈;去年国家启动电煤价格并轨和市场化改革,山西省抓住了机遇;长期的煤电市场化改革积淀,也为“联营”备好了“产床”。
“地利”是说山西煤挨着电、电贴着煤,天生就适合搞“联姻”。国家《煤炭工业发展“十二五规划”》里也明确提出:依托14个大型煤炭基地的资源优势,建设16个大型煤电基地。
“人和”是主观努力。“多年的煤电纠葛,没有煤电人识大体顾大局,联营办不成,”李小鹏说,“要特别感谢有关部委和央企的理解支持。”
棋高一着,全盘皆活。今年上半年,虽然煤炭市场不景气,山西省的GDP增速、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和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以市场之手“熨平”价格曲线
其实,山西省构建和谐煤电关系,另有深意。要通过市场之手“熨平”价格,让煤电“均均衡衡地过日子”,稳住全省经济的基本面,为山西转型跨越赢得空间。
山西省的“煤电一体化”主要有两手:以股权为纽带的煤电联营,包括煤电企业相互控股、参股和合资组建新的煤电公司;以契约为纽带的长协合同机制,合同要求期限3年以上,并且有煤炭交易数量和定价机制。省煤炭厅副厅长牛建明笑称:“结婚或者长期恋爱,自由自主,政府不搞‘拉郎配’”。
2012年11月底,中国电力投资集团所属上市公司漳泽电力因连年亏损面临退市,协议转让给同煤集团,漳泽电力向同煤集团定向增发股份获得配套融资资格,同煤集团则将豁口和锦程两座煤矿注入漳泽电力。这一重组皆大欢喜:同煤集团一举成为省属最大的发电企业,电厂资产“搭车”整体上市,同时可消化同煤1000万吨产煤;漳泽电力今年4月在深交所摘掉了ST帽子,从此“吃煤”不用发愁。
山西煤电联营高潮迭起。今年5月,山西煤销集团与山西国际电力合并重组为晋能集团,成为涵盖煤炭、电力、煤层气、天然气、风能、太阳能的能源集团;潞安集团和格盟集团在10个煤炭项目和10个电力项目上交叉持股,涉及煤矿产能3030万吨/年、电力总装机1200万千瓦;焦煤集团参与重组大唐集团4个电厂,总装机规模达462万千瓦。
山西省经信委副巡视员樊文彬坦陈,以前煤电企业之间在政府的撮合下,也签订了不少合作协议,但“有量无价要素不全,签订时就没想要好好执行”。那么此次长协合同,命运如何?
今年8月,晋煤集团与华电集团、国电集团、大唐集团和电力投资集团达成一致,签订了3年期共计4830万吨的煤炭购销长期合作协议。晋煤集团董事长武华太以大唐阳城电厂为例介绍,两家企业结合太原煤炭交易中心的价格指数,确定了5种结算方式,并通过3个月的日常和突变价格模拟运行,满足双方利益诉求。“只要能锁定市场价格波动,不签‘长协’就吃亏了。”
要想锁定煤炭价格波动,得听听中国(太原)煤炭交易中心里发出的“太原声音”。2013年2月,山西正式启动煤炭现货交易,6330户交易商在交易中心注册,截至9月底,中心煤炭现货交易总量近10亿吨,交易金额6000多亿元。这些电子化数据,又在5月催生出国内首个煤炭生产地价格指数——太原煤炭交易价格指数。从此“太原指数”让长协合同双方锁定价格波动有了参照系。
“用股权合作‘熨平’价格,用长协合同‘锁定’价格,让价格机制的形成来自市场,让企业根据市场形势自主决策,这就是山西煤电的市场化之路。”太原煤炭交易中心主任曲剑午说。
“政府真改革,企业不白忙”
同煤集团重组漳泽电力虽是“榫对准了卯”,但当时阻力仍很大。
文生元回忆:“集团公司领导层对重组意见不一致,为此一个总经理助理还辞了职。”“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中央电力企业‘下嫁’给地方煤炭企业”,参与重组谈判的同煤集团战略规划院院长谷泉说:“面临跨行业、跨区域和行政障碍,没有政府居间协调,办不成。”
煤电利益长期纠葛结下的“梁子”,并非可以一笑而过。“简单说,就是‘市场煤’和‘计划电’的关系,二者的改革推进不协调”,漳泽电力副总经理叶宁华解释。
除了市场这只手,政府应在哪里发挥作用?
山西省在清理企业税费负担时发现,国家和省一级加在煤炭上的税费每吨平均100元,而市级以下政府征收的费用每吨从5元到120元不等。有些地方随便向企业拉赞助,修路架桥的事更少不了煤炭企业。
改革重点首先是厘清政府权限,为煤电联营扫清障碍,铺路架桥。一位企业负责人说:“政府真改革,我们才不瞎忙活。”
为此,山西省政府连续出招:将煤电联营列为综合改革试验的实施方案,明确目标、责任部门和推进措施;对已经实施煤电联营的发电企业,通过“债转股”、“优惠利率”、“财政贴息”等形式扶持;安排煤电联营专项奖励电量33亿千瓦时,提高发电机组的利用小时数;按照国家推行“煤炭资源税”改革的要求,全面清理涉煤税费项目和标准,减轻煤炭企业的负担。
同时,山西省还稳步推动煤炭现货、期货交易,探索建立煤炭储备机制,这些措施,无一不是市场导向。“其实煤电联营的经验也是来自于企业的探索,政府不过是顺势推了一把。”李小鹏说。
今年8月,国家能源局首次下放低热值煤发电项目部分核准权,将1920万千瓦低热值煤发电项目的核准权委托给山西省政府。目前,山西省已通过“低热值煤发电项目核准实施方案”,“优选科学化、门槛标准化、程序透明化和监督全程化”,通过20条具体措施来“筛筛子”,核准条件甚至高于国家标准。“山西决心走出行政审批权‘一放就乱’的困局,使其成为行政审批改革创新的‘样板工程’。”山西省政府副秘书长白秀平说。
“输煤变输电”,来日更值期待
9月24日,记者来到山西焦煤集团古交电厂。宽敞的储煤棚里,两堆人字形的煤堆各高18米、重3万吨。堆料机把来自附近5个矿的煤,配比堆出123层,而亚洲最大的料耙源源不断地将它们喂给锅炉,点亮千家万户。
古交电厂是真正的坑口电厂,5个矿中最远的不超过8公里。电厂隶属于兴能发电公司,山西焦煤西山煤电公司持股80%,其余为华电公司所有。总经理薛聪在华电搞了几十年的电,如今和他300多人的团队“照看着煤企的电厂”。
煤电一体化的生态环保价值不容低估。有了低热值燃料项目的自主审批权,山西正围绕晋北、晋中和晋东南三大煤电基地,规划布局建设一体化的低热值煤电厂,预计每年消耗煤矸石、中煤、煤泥8000多万吨。古交电厂一年吃掉的500多万吨煤,全是煤泥、洗中煤等低于4000大卡的低热值煤,等到电厂三期两台60万千瓦机组投产,就能吃完古交地区所有的低热值煤。如果把这些副产品、边角料堆积起来,对环境的破坏可想而知。
推进煤电一体化,山西省鼓励发展煤矿、洗煤厂和电厂为同一投资主体控股的项目。新建燃煤发电项目原则上都按坑口电厂的要求规划,对此类项目优先立项、报批和投产。目前,全省已实施煤电一体化项目31个,装机容量达1031万千瓦。
近年来,山西转变观念,推进“输煤变输电”战略,规划到2015年,自用装机容量实现5500万千瓦,外送装机容量达到4500万千瓦。目前,已先后与湖北、江苏、浙江、山东、湖南、北京等省市签订了外送电5200万千瓦的协议。形势喜人,隐忧亦存:随着电力产能的发展,电力外送能力受到制约的问题日益凸显。“要呼吁国家在输电网络建设上向山西倾斜,扩大其外送能力,否则电力窝在山西,会造成较大浪费。”山西省电力公司副总经理潘秀宝说。
煤电联营,让山西转身向绿,发展升级。日前,山西又迎来好消息: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将严格实行煤炭消费总量控制,淘汰燃煤小锅炉。这将为山西煤电产业发展,带来广阔的市场空间。本报记者 刘亮明 刘 波 徐元峰 刘鑫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