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还是坚守?已在农村学校任教4年的湖南省原特岗教师周树雯(化名),近来开始纠结这个问题,“我能忍受偏远农村学校的艰苦,但让我一个学音乐的放弃本专业,去教语文、数学等科目,我很难从中找到价值存在感和快乐。”
2006年,教育部、财政部等部门联合启动“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教师特设岗位计划”(以下简称“特岗计划”),“特岗计划”实施8年来,引导和鼓励了一大批高校毕业生从事农村教育工作,极大程度地缓解了农村师资总量不足和结构不合理等问题,对提高农村义务教育质量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但在部分地区,由于政策未能执行到位等原因,部分特岗教师面临着专业不对口、工资经常被拖欠、外出培训机会少等问题,部分地区甚至存在顶替的现象。
近日,记者采访了河南、湖南等地的部分现特岗教师及前特岗教师,倾听他们的困惑,从中,我们也能看出特岗教师政策在执行中,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服务期满后的发展前景不明
“与城镇学校教师相比,特岗教师不仅生活条件差,而且发展前景也不明朗。”河南郑州市教师李月(化名)说。
2011年6月,从河南平顶山市一所本科院校毕业的李月,报考了离家最近的平顶山市下辖某市的特岗教师。被录取后,李月被分配到该市一所距家最远的乡村小学。
李月是农村人,她能接受艰苦的生活条件,但忍受不了孤独和相对渺茫的前途。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乡村小学,远离亲朋的李月感觉自己与世隔绝,尤其是节假日时,李月更加思念父母。
“我认为那里的发展平台和空间太狭窄。”李月叹口气说,当时学校里只有一台电脑,在校长办公室,自己很难通过网络查阅资料。自己基本没有教学经验,但到学校后,基本没人指导她如何教课,也没校领导或经验丰富的教师听课指正,更没有外出学习培训的机会,“我在那整整一年,只有一次到平顶山市学习如何当班主任的培训,业务学习培训一次也没有。”
2012年暑假,李月参加了郑州市招教考试,并被录取。随后,李月就回所在学校办理离职手续。李月所在乡镇中心校相关负责人对李月的行为很不满,埋怨李月服务期未满就毁约离开,浪费了该镇的特岗教师指标。最后,在李月的软磨硬泡之下,该负责人为李月办理了离职手续。
另一名特岗教师王梦晓则通过招教考试,现在在郑州一所小学当教师。她告诉记者,特岗教师3年服务期满后,虽然会有编制,但要留在农村学校工作,起初的工资收入比当特岗教师还要少。
让河南省特岗教师王思寒(化名)下定决心尽早离职的原因,则是招教考试的限制条件。在河南省部分地区,大学毕业3年内的人参加招教考试时,都能以毕业生身份报名,报名限制条件较少;但等3年的特岗教师服务期满,再去参加招教考试时,在河南省部分地区,只能以在职教师身份参加,而这些地区招教考试对在职教师的要求很高,只有很少的特岗教师能满足条件。王思寒不愿错过招教考试,因此在特岗教师服务期未满一年时,就报名参加了郑州市招教考试,并被郑州市一个区里的学校录用。
“如果特岗教师3年服务期满后,能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我不会走。”王思寒希望相关部门能为特岗教师创造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让更多特岗教师安心留下教学。
同是特岗教师,待遇差距大
河南省某乡村小学放学铃声敲响后,李雁(化名)走回自己的宿舍,一边擦汗一边发愁。夏天就要到了,学校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而学校离乡镇将近15公里,路又特别差,该怎么办呢?
去年9月,李雁到该校任教。2011年,李雁在河南省内一所本科院校毕业后,先后在河南某地级市的教育辅导机构、私立学校工作。2013年暑假,她报名参加了家乡所在县的特岗教师考试。笔试时,李雁发现所在考场近1/3的考生缺考。
令李雁惊喜的是,她被录用了,她的大学同学周婉霞(化名)也同时被录取。然而惊喜劲儿还没过,烦心事接踵而至。之前李雁所在县,还允许特岗教师在限定的学校内,填报想去任教的学校,而这次则由当地相关部门直接分配。李雁听说,只有给负责分配的工作人员送礼,才能分到条件较好的学校。由于没有送礼,李雁被分至离家50多公里的小学,周婉霞则被分到一个更偏远的山村小学。
让李雁觉得更不公平的是,和她同期分到同一所学校的另一名特岗教师只来过一次学校,此后就再没来过,找了另一个人顶替上课。
“这个特岗教师就是因为家里有关系,自己先在其他地方工作,等到三年服务期满,分到一个编制,就想办法借调到县城的学校去。”李雁后来听说,得家里有关系,或者送礼才行。
“前来顶替上课的人教学水平很差,有一个顶替其他小学教师上课的人承认,自己连小学都没毕业。”李雁很难理解的是,乡镇中心校经常前来检查,为何就查不出来呢?
去年9月上岗的河南特岗教师李潇桐(化名)告诉记者,学校教师宿舍条件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制作粗劣的床,上面有很多小洞,另有一套教室里淘汰的课桌椅,连风扇都没有安装。窗户上的玻璃也残破不堪,门上也有很多缝隙。冬天时,风从窗户、门的缝隙里钻进来,整个房间就像冰窖一样。
“住校的只有我们特岗教师,有时只有我一个人。”李潇桐刚来学校时,晚上经常蒙着头睡觉,不然会害怕得睡不着。
令李潇桐心生寒意的还有乡村学校彼此之间的巨大差距。临近的另一所乡村小学不仅安装有太阳能热水器,还为住校的特岗教师配备了洗衣机等设施,学校还有电脑室。
“都是同一个乡镇的小学,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李潇桐听说邻近乡村小学里的特岗教师都是托人找过关系的。
李雁所在乡镇中小学每学期都要组织统一考试,然后根据成绩进行排名,所教班级排名靠前的会有现金等奖励,而排名靠后的则会被批评。李雁所在学校的部分中老年教师通过一些手段,将一些成绩较差的甚至智力发育不健全的学生编入特岗教师所担任班主任的班。
“这种班教起来不仅费力,而且很难提升成绩。”李雁说。
“上级不允许搞排名的规定,到我们这儿就成了一纸空文,素质教育搞不起来。我们学校基本不开设音乐、美术、体育等课程,因为乡里排名不考这些。”说到这里,周婉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专业不对口,培训学习机会少
4月18日,湖南省某市特岗教师周树雯上完两节课后,累得躺在床上,她一周要上近30节课,一周只有周六一天能休息。虽然累,但她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不怕累,但我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存在感。”2010年,周树雯从一所本科院校音乐专业毕业,当年报考了湖南省特岗教师,被录取后,被分到湖南一个山村学校任教。
“我大学学的是音乐,当时参加特岗教师考试时也是报的音乐,但是音乐快成了离我最远的一门学科。”刚参加工作,热情饱满的周树雯本想让音乐滋润所在山村小学孩子的心灵,但在学校为其分配任教科目时,却被泼了一瓢冷水。
“学校认为音乐、美术、体育这些课可有可无,我们这些文化素质较高的特岗教师应去教语文、数学、英语这些主课。”周树雯被学校安排教语文、数学,学校从校外培训机构找了一个教师教音乐。
“基层最缺的就是音乐、美术等艺术课程的教师,但是这些艺术课程在以应试教育为主的基层,却是最不受重视的。”周树雯不理解的是,当初特岗教师既然招录音乐教师,就表明基层需要,但是招录之后却让其放弃专长,教自己不擅长的科目,这样不仅让资源浪费,更让这些教师难以找到价值存在感。
“除了专业不对口,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特岗教师外出培训机会少。”周树雯任教4年来,只有一次外出学习培训的机会。那次培训让她受益颇深。湖南省特岗教师齐露(化名)则告诉记者,她工作两年多来,没有一次外出学习的机会。
“学校的考核体系也需要改善。”周树雯告诉记者,为提升学生成绩,校领导把越来越多的教学任务分到相对认真负责的特岗教师身上。但在工资收入上,教学任务减少的中老年教师基本未降低,而教学任务加大的特岗教师也基本未提高。
“能不能根据部分特岗教师的个人实际情况,降低调动的难度。”湖南省特岗教师张天蓝(化名)身边有些特岗教师的朋友,家乡在东北等地,而他们已在湖南省边远地区工作四五年,多次申请调回东北老家,但都被驳回。
齐露所在地市给偏远学校的特岗教师发放每月500元左右的补助,但她从未收到,她怀疑这笔钱被相关部门截留了。
“我签了3年服务期,如果我提前走了,就会浪费学校一个特岗教师名额,我不想因此对不起学生。”齐露说,这是她坚守岗位两年多的原因。
短评
期待更多人文关怀
毫无疑问,“特岗计划”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对于逐步解决农村学校师资总量不足和结构不合理等问题,提高农村教师队伍的整体素质,促进城乡教育均衡发展有着重要意义,计划实施以来,也确实取得显著成效。但是在政策实施过程中,难免出现一些偏差,在某些地方,“好经被歪嘴和尚念歪了”,也是有可能的。
比如,有些地方多要名额却不愿掏钱,地方财政配套资金不到位,按政策应该给予的相关补贴津贴难以兑现;有的地方特岗教师服务期满编制得不到落实;有的地方特岗教师服务期满参加教师招考受到不公正对待;有些特岗教师专业不对口,工作量超负荷;很多特岗教师觉得培训学习机会太少;有人利用“特岗计划”做交易走过场,如此等等。
说或者不说,实际情况就在那里。我们让特岗教师说出他们的真实经历和困惑,不是否定“特岗计划”,而是希望地方相关部门及接收特岗教师的学校,能更加珍惜人才,在用好国家的政策及资源的同时,在具体工作中能更多一点人文关怀,更多一点换位思考,不仅解决学校的师资之困,也让特岗教师快乐地工作与生活,激发出更大的工作热情。(见习记者 刘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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