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警察做卧底染毒贩毒获刑 出狱后从事戒毒生意

2014年09月12日 15:44   来源:法制晚报   文中宋名扬 于苟 张林浩均为化名

曾屡立战功,13个获奖证书和5枚公安部三等功奖章是他那段光辉岁月的见证

昔日刑警屡立功,却因卧底染毒瘾,参与买卖两获刑。

  出狱两年 染毒前警察要帮别人戒毒

  原刑警宋名扬出狱两年了。

  对他来说,除身上骇人的烟疤和刀痕外,清晰如昨的还有从警时的春风得意和卧底染毒后的晦暗无光。

  他曾是刑警中的线人头目,也是北京某区流氓的“大哥”;他曾荣获公安部五枚奖章,也因贩毒两度入狱;他曾一度产生工作上要做到“全北京通吃”的野心,也曾怀揣“家庭事业双丰收”的愿景,可如今,他不得不面对妻子精神分裂,儿子与他疏远的现实。

  宋名扬一块块奖章垒起的骄傲和自信,在毒品面前轰然坍塌。而命运一旦发生转折,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直到前不久有人找到他,试图与他一起做些有关戒毒的生意,他才重拾希望。

  “前阵子,也拿到了分局自2010年以来的生活费,并补办了医保。”宋名扬说他的生活正在重新开始。

  获释两年重拾希望或从事戒毒生意

  自2012年7月19日,宋名扬第二次出狱已经两年了。

  两年来,有人想介绍他做私家侦探,但他不自觉地将这个职业与刑警相比,“这个是没有法律保护的”;他想做些小生意,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摊位,更看不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白天睡觉,晚上开着朋友的车在外转悠,打发时间。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刚回家时,家中电脑突然放起刘欢的《重头再来》。宋名扬被戳中泪点,跑进厕所放声痛哭。

  2014年春节,守着电视的原刑警宋名扬没能等来公安部春晚。后来他在报纸上看到,这个他曾无数次想要登上并一展荣光的舞台,停办了。

  如今,51岁的他与儿子、父母挤在一套60来平米的老单元房里。事实上,他在1999年就分得一套90平米的单元房,但宋名扬始终将房子外租,更不愿靠近那里,因为“院里全住着同事”。

  前不久,湖南的一位商人有感于宋名扬的故事,准备与他一起做些有关戒毒产品的生意,甚至准备承包戒毒医院。这重新燃起了他的信心,他还专程前往北京一家戒毒医院了解情况。

  “前阵子,也拿到了分局自2010年以来的生活费,并补办了医保。”宋名扬告诉《法制晚报》记者,他肉体上的毒瘾,已经戒掉。目前仍在服药,试图戒掉心瘾。

  稍显窘迫仍有当年“大哥”派头

  见到宋名扬时,他正站在太阳下摆弄一部手机。手机有来电呼入,却因光线太强看不清号码。宋名扬有些着急,将手拢在屏幕上,用戴着墨镜的眼睛使劲瞅。他依然存有九十年代“大哥”的派头——戴墨镜、打摩丝,发型蓬松而有型,说话思维清晰,侃侃而谈。

  1990年,首钢子弟出身考入刑警队的宋名扬,在从警第七年被调入刑警特情队。凭借着交际天赋,他跌宕起伏的双色人生由此开启。

  特情即为警方提供情报的“线人”。对于养特情,宋名扬有自己的理解:“我觉得这个人可用,就小恩小惠拉拢;有轻微违法行为,我要保他;生意上有工商税务的难处,我要出面摆平。久而久之,让他觉得‘大哥’可信。”

  宋名扬就是特情口中的大哥。在特情队工作的十年里,他时常身穿名牌,戴墨镜打摩丝,腰别BP机手拿“大哥大”,开着“奥迪”、“丰田”出入歌厅,以一副“大款”的身份示人。为了和地痞流氓打成一片,他将“道上”的黑话抄在一个笔记本上,熟记于心。

  但他和特情都明白,彼此只是冰冷的利用关系。但他一直试图打破这种冰冷,让手下的兄弟感到温暖。

  有特情半夜夫妻吵架,也向宋名扬求助。他穿上衣服就赶到对方家里调解,“大哥就得关心兄弟。”

  在歌厅撞见特情和朋友,宋名扬会端着酒过去给兄弟长脸,并抢着为对方埋单。特情于苟急需用钱,宋名扬便以五万元接手对方一辆夏利车。但过几天于苟说自己没车开,他又将车交给对方用,“后来车丢了,一分钱也没赔我”。“大哥”苦心经营,换来了手下特情的忠诚。

  屡立战功“一分钟破命案”

  遍布该区的特情,让宋名扬成为了当地万事通。他以一地铁站周边为例,“谁来过,在哪掏的钱包,掏的什么货,我都能知道。”

  有特情向他反映,惯偷张林浩准备花400元包车,回河北曲阳老家看望生病的姥姥。宋名扬判断,张没有如此经济实力,包车可能实为抢黑车,叫特情将其盯住。

  张林浩返乡不久,河北曲阳发生一起命案。当地警方在身为司机的死者身上发现了一张北京某区的身份证,便前来向某区分局刑警队了解情况。

  “你们可以抓张林浩!”得到上级允许,宋名扬当即公开情报。

  案件尚无头绪,何谈抓人?但宋名扬对自己的情报绝对自信。随着调查深入,张林浩的嫌疑越来越大,最终落网。

  宋名扬事后向人吹嘘,他一分钟破获一起命案。

  1990年北京亚运会前夕,一名嫌犯从看守所越狱。宋名扬通过特情,获知了逃犯的藏身之处,并派特情贴身跟进,用酒肉将其灌醉。赶在亚运会开幕当天,宋名扬和另外两名同事将逃犯抓获。

  宋名扬为此荣获公安部三等功。当时的嘉奖让他记忆犹新:“亚运会闭幕式全刑警队一共4张票,我们仨一人一张。”

  宋名扬一下成了红人。

  “局长跟我说,我的情报直接跟他汇报。分局有了大案,局长到了现场,一定先问我来了没有。”宋名扬说起这些,抑制不住地兴奋。

  有年轻警员向他讨经验,他却不屑于讲太多:“要学会宋哥什么?要学宋哥坐在家里抓人,坐在家里破案,这就是本事。”

  流氓也吹捧他:“大哥,您跺一跺脚,这个区都得颤。”

  “要不是家庭拖累,这个区真装不下我。”在宋名扬当时看来,升职已是“水到渠成”。他甚至懒得去想将来会坐到什么位置。但他有个模糊的野心,要在特情工作上做到“全北京黑白两道通吃”。

  现在他知道自己当时太狂了。

  卧底染毒受怀疑吸入第一口

  多年以后,当看着电影《毒战》中的场景——孙红雷饰演的缉毒警化装为大老板,与毒贩谈生意,不想却被逼吸毒时,盘踞在宋名扬内心深处的心瘾又被勾起。他不由自主地把眼珠瞪得溜圆,眼神有些发直。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看到这画面,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吸毒的嗨劲。”

  宋名扬告诉《法制晚报》记者,虽然自己身体已经戒毒,但心瘾就像一个幽灵,难以根除。事实上,这是一个医学难题,并非人的意志所能控制。

  无论如何,吸毒烙在宋名扬记忆里的强烈刺激,竟让他一时忽略了自己曾与电影中的警察有着相似的遭遇。

  1996年,白宝山在京枪杀多名军警,京城警界对涉枪案件一时高度戒备。宋名扬接到线报,在北京朝阳劲松有一涉嫌贩枪、吸毒的窝点。

  他起初派特情潜入,但因案情紧迫,特情一时弄不来情报,他决定亲自出马,化装成老板卧底。

  一晚,有流氓转到他的身后,将手中的空枪扳机扣得“咔咔”直响,嘴里嘟囔:“你丫是不是马爷?”

  “马爷”,即称呼警察的黑话。宋名扬知道对方怀疑自己,头也不回:“兄弟,有点难受,给我来一口。”

  宋名扬先前早就见惯了流氓吸毒的样子。在一屋流氓的注视下,他不慌不忙地从烟盒里拽出锡纸,将里面的一层纸烤热抹掉。又找来一张纸卷成烟枪,再用一小片纸铲起不足绿豆大小的海洛因,放在做好的锡纸板上。左手执板,右手握打火机在板下熏烤,待海洛因沸腾冒起青烟,再用嘴叼着纸枪吸食。

  才吸了一口他就被恶心到:“×你妈,我为什么不抽,因为一抽就吐!”

  宋名扬说完将一个烟头在腿上按灭,又从旁边拿起一把水果刀,在腿上拉了一个十字。在与流氓交往中,他曾无数次以这种方式斗狠,双手和腿部爬满各式疤痕。

  毒品还是起了作用,宋名扬感觉自己话多了起来。他担心说漏嘴,打电话借故离开。

  宋名扬的人生轨迹就此偏离。

  吸毒成瘾最后一次获得三等功

  卧底仍在继续,宋名扬几乎天天与流氓一起吸毒,包里甚至长期装着吸毒的纸枪。

  他坚信自己不会上瘾,“大不了把我扔山里戒毒,带上馒头和水,要死就死了,不死就戒掉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何况还有一块块奖章堆起来的自信。

  “后来才知道这玩意是鬼,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东西。”宋名扬说,心瘾上来了,就必须得抽一口,“就算父母快死了,我也得抽完再送他们去医院!”

  可等他意识到此,已太迟了。

  1996年,宋名扬去河北白沟执行一次抓捕任务,在酒店房间里突然坐卧不宁。

  他着魔似的下意识地四处翻找,最后在包里翻出之前反复使用的烟枪。

  他将里面的烟油用火柴棍一点点抠下来,像吸海洛因一样吸两口,就迷瞪一会,稀里糊涂熬过一宿。

  抓捕的任务依然无果,不适感却在第二天下午再次来袭。

  宋名扬决定收队,他拉着警报一路开车飙回北京。一到分局,他开上自己的车就往酒店赶,半路给自己的特情打电话:“给我送点‘东西’来。”

  可他抽完就害了怕:上瘾了。

  宋名扬见过流氓犯瘾的苦样,他将情况汇报给队长,队长让他想法戒毒。

  刚巧赶上十一放假,宋名扬返回辽宁抚顺老家戒毒。

  为了不留后路,宋名扬在老家将所剩为数不多的海洛因抽完。

  在那个毒品刚刚流入的年代,农村的亲戚还感到好奇,“哟,北京人还这样抽烟呢?”

  可毒瘾一上来,宋名扬依旧痛不欲生地遍地翻滚。三哥强行抱住他,被抓烂了胸口。

  硬熬了一周,毒瘾渐渐小了。宋名扬兴奋地回京汇报:“我戒了!”

  继续卧底,继续吸毒。

  等再回老家戒毒时,四个人已按不住犯瘾的宋名扬。

  同样是戒毒一周后返京,可这次他一下火车就如同心中长了草,“一分钟都等不了,觉得六七天都没抽了,抽两口没事。”

  “结果一口就还原。”

  历时半年的卧底,除缴获一把左轮手枪和20发子弹外,宋名扬再无其他建树。他获得警察生涯最后一次三等功。

  戒毒失败被谈话调离刑侦一线

  染毒之初,宋名扬不敢请长假,周末才去戒毒医院悄悄住上三两天。他自己估计,来来回回跑了140多趟。

  大兴区精神病院戒毒科主任宋森林,至今对宋名扬印象深刻,“他不像其他戒毒人员打打闹闹,他很配合,也从不捣乱。”

  但在宋名扬看来,“缺乏充足时间保障,戒毒没什么成效。”

  最好的戒毒时机出现在1999年。当年领导给宋名扬批了一个多月假。

  他先在戒毒医院住了五天,而后又被家人拽回抚顺老家戒毒一个月。

  回京后又被直接送入戒毒医院,待尿检等指标正常后才被接回家中。

  出院时,院长叮嘱家人,一定要看着宋名扬!

  可他还是偷偷复吸了。

  宋名扬驾车外出吸毒时,看见年过六旬的母亲拉着十岁的儿子,发疯似的满街寻找自己。他赶紧躲了起来。

  说起这段往事,宋名扬在采访中唯一一次落泪。

  在以往,他甚至不会让父母挤公交,即便是自己忙碌的时候,也会招呼哥们儿弟兄开车接送老人,哪想到头来让老人为自己受罪。

  毒是戒不掉了,宋名扬也不再立功。因怕遭人举报,他主动放弃了竞争队长的念头。

  1998年6月,分局政治部找宋名扬谈话。

  问及是否吸毒,他说:“抽过”。

  从此之后,他感觉同事看自己的眼神就变了。

  三年后,警队实行自由组合,全分局只剩宋名扬与3名同事无人愿意搭档。宋名扬提出要去预审部门。

  在那里,不懂电脑的宋名扬专门负责讯问,凭借着清晰的思维和口才,工作依然出色。

  许多大学生警员前来找他,希望能够在他讯问时旁听,被心情烦躁的他拒绝,“要听只能门外听”。

  其实他知道,那时正是同事升处长、所长的时候。

  两度获刑身着警服贩毒被抓

  宋名扬由一块块奖章堆起的骄傲和自信,已在毒品面前彻底瓦解。

  2004年年末,41岁的宋名扬选择病休。他重新计划戒毒,但又自知希望渺茫,于是逐渐减少吸毒剂量。他开始有点自卑,不再好意思问别人要毒品,“有就抽点,没了就去医院喝药。”

  他也想过用一针过量毒品,在最后一次快感中自我了断,但又担心死后被人指为警察败类,儿子还要为此背负一生骂名。

  浑浑噩噩之中,他与当年一些吸毒的特情沦为了难兄难弟。

  2010年2月26日晚10点,宋名扬接到当年的特情于苟的电话,让他给自己“弄三百块钱的‘东西’”。此前,于苟常叫宋名扬给自己弄点毒品。宋名扬知道他本就患有胃溃疡,犯了毒瘾更是生不如死,有时他不仅会替于苟找来毒品,还买好针管为他灌好,而后走人。

  宋名扬在凌晨找来毒品,交给于苟。他接过钱,刚走出五六米,便被人从身后拽住胳膊。

  他顿时明白,自己被警察用自己的特情钓了出来:“用不着兄弟,上哪我跟你去。”

  宋名扬当时还穿着没有肩章的警服大衣,在他当时看来,这是个事,也不是个事,“一方面觉得这辈子完了,功名利禄毁于一旦,但又觉得单位不会不管我,毕竟当年在这个区,我也声名在外。”

  在被送入看守所前,宋名扬还特意向一位熟悉的民警打招呼,希望能保存好自己的警服大衣:“我还以为很快能出来呢。”

  他等来的是依法处理。

  介于宋名扬系卧底染毒,法院酌情从轻判处他有期徒刑6个月。

  羁押期间,没有一位同事前往探望,宋名扬心灰意冷。他将一名死刑犯生前写下的词《七笔勾》看作自己的人生写照——“生死跟前名艺怎夸口。因此上把刎颈之交一笔勾。”

  也正是从当年起,宋名扬的退休金和医保就停发了。一年之后,类似的贩毒再度上演,他再次获刑1年。

  受到恐吓妻子仍在精神病院治疗

  当年的狂言——“要不是家庭拖累,这个区真装不下我”,如今对宋名扬似乎有些讽刺意味。

  在他事业蒸蒸日上之时,他确实想要努力实现家庭事业双丰收。但现实却是,妻子患上幻想型精神分裂症,自2010年病情恶化至今仍在住院。因为自己忙于工作加之妻子常年患病,结婚至今24年,两口子在一起的时间,“累计不到一年”。

  在宋名扬看来,妻子患病与自己不无关系。因为他常与特情混在一起,不仅时有毒瘾发作,还常有流着鼻涕眼泪的流氓上门;他有时还要带着妻儿前往流氓家调解矛盾,妻子为此没少受惊吓;因为办案得罪了势力团伙受到恐吓,他与妻子不得不两度悄悄搬家。

  一来二去,本就胆小的妻子甚至害怕听到门响。半夜丈夫不在身边,她就给丈夫所在的刑警队打电话,一打一个多小时。民警在电话里尽力给予安慰,但也只是徒劳,就连当刑警的丈夫都带来不了安全感,何况其他人?再后来,妻子开始出现幻觉,举止怪异,“总说有个白发老太太让她干这干那”。

  1998年,妻子住院半年后才稍稍康复。可到了2010年,妻子病情又再度恶化,终于在宋名扬被抓前夕再次住进精神病院,目前仍未有实质性好转。宋名扬在获释后常去看她,“现在和她说话还算正常,但是聊久了又不行了。”

  宋名扬叹了口气:“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愧对儿子期盼生活重新开始

  如今让宋名扬更焦灼的是,该如何与25岁的儿子相处?在儿子成长期间,宋名扬看着妻子的状况,决定在物质上给予儿子足够照顾,但不与之建立感情,“万一我死了,不能让孩子离不开我。”

  于是宋名扬频繁带儿子下馆子。但外出兜风,只把儿子放在草坪上一个人玩。他那时寄希望于儿子成人,以为孩子成人后会懂得一切。但孩子注定无法因此明白父亲的用意。反倒是宋名扬毒瘾发作时的邋遢样,被永远烙在父爱缺失的孩子的童年里。

  儿子终于在19岁时爆发,摔碎了家里的碗盆,指着宋名扬大骂:“你从小管过我吗?你就知道抽大烟!”宋名扬羞愧难当。

  时至今日,已工作的儿子也极少和宋名扬交流。

  在宋名扬的柜子里,还保留着新旧款警服的肩章、警徽、13个获奖证书和5枚公安部三等功奖章。三十年前的日记,也被他细心保存。泛黄纸页上,蓝色圆珠笔迹还记录着他1983年刚刚考入警队的心情:“今天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我被公安局录取了,在我人生的道路上,今天就翻开了光辉的一页……”

  而今,拿到了分局发的生活费,又有了做戒毒产品生意的机会,他渴望着生活能够翻开另一页。

  (文中宋名扬、于苟、张林浩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宋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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