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离开家乡已经十多年的人来说,说起家乡已经不那么伤感了。每年几乎只有春节时才会回乡,才会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才会听到那些与他们息息相关、但对我已经有些陌生的故事。
我想讲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我从亲戚口中听到的时候,都有些不敢相信。故事发生在内蒙古西部巴彦淖尔市的某个小县城,一对老夫妻,两人经营着一间非常非常小的水果店。
记忆中我不止一次地到这家店去过,店面杂乱无章,水果堆得到处都是,夫妻两个人大约四五十岁,都憨厚得有些迟钝:双手在冬天里黑黢黢的,还有皲裂的口子,找钱的时候一毛一毛地数给你,再冲你呵呵一笑。
就是这样两个人,在去年被双双拘了起来,原因是“非法集资”。他们集了多少钱?足足3000万!
据亲戚说,给他们“放款”的人各式各样,甚至有人敢一次性放几百万。若不是其中某个人要求拿回本钱,而他们拿不出来,这个“钱生钱”的游戏恐怕还会继续下去。
这样的故事还在当地继续上演,我还听到有人在讨论把钱“放”到谁那里比较安全。这和当初鄂尔多斯“家家房地产、户户高利贷”的故事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的鄂尔多斯已经不再有当初“人均GDP超越香港”的豪气。
鄂尔多斯这座城市在过去几年内对外传递了太多信息,不外乎是煤矿、鬼城、高利贷、满城尽是豪车跑的暴发户形象。但如今,在大年廿九,在鄂尔多斯的大街上,竟然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只红灯笼。
要放在以前,但凡是假日,便满城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现在“蒙K”牌照的豪车已经不多见了,双向八车道的宽阔马路上,十字路口等红灯的车辆常常只有一两辆。之前“蒙K”被人们称为“猛开”,见到“猛开”就要躲远些。
喧嚣尽落,但人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我要讲的第二个故事,就属于一个身在鄂尔多斯的高中同学,暂且称他为G同学。最近两年,煤矿的衰落和房地产的下滑几乎压垮了这座城市,也同时给城市中的“非原住民”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压力。
G同学就是如此。2008年之前,G同学在长三角某外贸公司就职,但后来全球金融危机摧垮了他所在的企业,他选择了回到内蒙古。
在一个几乎所有年轻人都被家人逼着考公务员的大环境下,他也加入了“国考”大军。几次失利后,他终于顺利成为“公家人”,而且是身在公务员待遇名列前茅的鄂尔多斯。
他是在鄂尔多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候考上公务员的,后来联系甚少。这个春节见面时,他把我吓了一跳——瘦成了一根竹竿。
面对打趣,他笑称“被工作折磨得够呛”。由于他的工作性质,每4天就要轮值一个24小时的班,一没法保重身体,二难以照顾家人。此前福利水平还可以作为安慰,但眼下,连年终奖都被取消了。
“当时跟我一起考进来的一批人,已经有几个人离开了。”他说,当时鄂尔多斯在鼎盛时期,不仅扩大了城市规模,也扩大了公务员队伍。
在城市快速发展的时候,大量的外来人口来此“淘金”,周边城市到处都流传着鄂尔多斯人一掷千金的故事,甚至有人专门在饭店KTV等地方做乞丐,据说“土豪”们一出手就是一张红色。
几年过去,随着烂尾楼和跑路金主的增多,外来的人口也慢慢散去。G同学说,现在只有他们这些公务员被“困住了”。
对于眼下这份工作,他颇为纠结,既不愿意过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又因为孩子等原因不能放弃稳定的工作。他对于这座城市并没有太多认同感,“在这里我算是外地人。”
作为一个同时代的人,我感同身受。80后是一个内心普遍“不安分”的群体,而身上的责任则渐渐加重,既不甘平庸又不能任性,“待不下的异乡,回不去的家乡”成了很多人的纠结。
我不知道这是时代的烙印,还是某个特定人群的焦虑。就我自身来说,曾经北漂,曾经作出回到内蒙古小城的决定,又在几年后被自己躁动的心驱使再次“出走”,“故乡”对我的概念就是——脚步随心,心安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
(责任编辑:袁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