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救助中心志愿者手中的湿地鸟类——冠鱼狗。随着湿地的减少,在湿地栖息的鸟类也逐渐失去了家园。
河北唐山曹妃甸国家湿地保护中心
相关数据显示,我国湿地面积比10年前减少339.63万公顷;十年之内,湿地面积锐减两成——湿地之殇
2015年6月21日,山谷中最后一注水流已经断流,山谷中遍地的芦苇以及半枯萎的水生植物还能让人看出这是一片曾经的湿地。走在裸露的土地上,还可以看到细柔的尘沙。
喜欢湿地的人都喜欢《诗经》中的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湿地不仅是一个承载诗意的地方,它更是一个人口极度膨胀而不断拓展之下渐渐消失的沃土。湿地被称为“地球之肺”,吐故纳新。
湿地之失
这片消失的湿地位于北京著名的香巴拉线路的末端,几乎与狭窄的黑陈公路并行。所谓“香巴拉”,是“香山至八大处拉练”的谐音简称。该地距公交597终点不远,下车步行进入山谷,只需要短短的20分钟,只不过很少有人涉足。湿地所处的这道无名的山谷很少为人所知,但是它却又如一个缩影,显示出自然景观无可逃避的命运。
所有野生湿地的消失,都可以从这里看到相同的宿命。
十年前记者到达这片湿地的时候,山谷中流水潺潺,冬天之外,穿过这片湿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一次下脚都可能踩到泥潭之中,而且前行不久就会经常处于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的境地。大片高大的芦苇遮挡了视线,除了蚊蝇的骚扰,还有蛇的穿行,让人不免心生疑惧。
这片湿地也保护了湿地之上的丰富的植物种类,山谷中的树木以桑树、山桃木最多,桑树下遍布红升麻、薄荷、刺儿菜、苦蒜、野韭菜、河朔荛花……不过,山谷湿地中最吸引人的还是各种鸟类。北京是过境鸟类的暂时栖息之所,繁多的留鸟、候鸟、旅鸟都会在湿地停息、觅食。十年之中,记者在这片山谷中拍摄到的鸟类,包括:白腰文鸟、池鹭、白头鹎、布谷鸟、绿头鸭、啄木鸟、金腰燕、树鹨、黄鹂、伯劳、红尾水鸲、黄眉柳莺、大山雀、棕头鸦鹊……近一百种。
我们可以从《迁徙的鸟》《鸟类的生活》《翼之地球》《迷失的家园》《观鸟大年》等各种类型的电影中感受鸟类史诗般的飞行与生存故事,鸟类对湿地的追逐与依赖,其实与人对水资源的依赖是同样的原理,只不过自来水管隔绝了我们的直觉。
湿地的消失是鸟类的末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意象也将必然消失殆尽,代之以我们的麻木不仁,我们诗意的栖息地或将无处可寻。
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在他的《沼泽地》中描写一幅以“沼泽地”为题的画作:“……奇怪的是,这位画家尽管画的是郁郁葱葱的草木,却丝毫也没有使用绿色。芦苇、白杨和无花果树,到处涂着混浊的黄色,就像潮湿的墙上一般晦暗的黄色。……我越看越感到这幅画里蕴蓄着一股可怕的力量。尤其是前景中的泥土,画得那么精细,甚至使人联想到踏上去时脚底下的感觉。这是一片滑溜溜的淤泥,踩上去扑哧一声,会没脚脖子。正如从所有优秀的艺术品感受到的一样,那片黄色的沼泽地上的草木也使我产生了恍惚的悲壮的激情。”
谁是祸害
十年间记者走过很多湿地,而每一片湿地的消失总是有迹可循,几乎宗宗是人为的破坏。
香巴拉线最有名的景点当属群山环抱中的“香山水库”——如今正式的名称是“南马场水库”。水库没有溪水与河水作为水源,其水源就是华北天空的雨水。山谷湿地所依赖的水资源,就是上游各条山谷中流下的雨水和渗水。当初的香山水库容量很小,总会有多余的流水顺山谷而下,在嶙峋怪石中传来潺潺流水声;南马场水库容量加大数倍,加上水库之下又建了三个大型水池拦截水流,可以供给下游的水两年前开始减少。香巴拉线的驴友们以前绕过水库之后,一路上有溪水相伴,如今只有坚硬的水泥路面。
山谷湿地原先有两个浅浅的梯级池塘,作为灌溉之用。多年前居住在此的两户村民搬迁,他们留下的残垣断壁与废弃的池塘,成为池鹭、白鹭、绿头鸭的主要栖息地。6月21日,这两个池塘中,一个已经干涸,一个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水量——这是十年中未曾发生过的。
这片湿地的消失已经不可逆转。由于失去了重要的水源,连续的降雨也改变不了其枯干的现状,对水权的占有是它消失的最根本原因。
当南马场水库成为周末游人众多的景点的时候,下游所有湿地景观几乎消失殆尽。村民说,当时为了争夺水库施工权,还发生了一些纠纷。村民陈望(化名)居住在水库下游,他曾经有一口井,井水清冽甘甜,夏天可以直接饮用,如今已经临近枯干。村里有一座古拱桥,桥下的涓涓细流既不可见,更无可闻。
湿地的失去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必然。2012年,上海南汇东滩湿地被开发,引起民众焦虑,呼吁立法保护逐渐萎缩与消失的湿地;而此前数年,崇明湿地被破坏,在此越冬的3000只小天鹅数量骤然降为17只。2014年7月,海南三亚凤凰路旁一处该市仅存不多的湿地成为建筑垃圾填埋场。同年10月,一篇《众多的园林管理、湿地及水务检测机构,可能都有这种隐秘的所在》文章,披露湿地公园内悄悄兴建的豪华别墅……
如今湿地公园建设成为一种时尚,举凡大中型城市,都有大大小小的湿地公园问世。封闭式湿地一直是各国各地区湿地保护的重要措施之一。北京的汉石桥湿地、翠湖湿地都有不对外开放而长期涵养的区域。据来自英国的邮件转述:英国伦敦将城市附近荒废的老工业区改造成为湿地公园,建成8年后才对外开放。
翻阅与湿地保护有关的《环境保护法》《水法》《水土保持法》《渔业法》等,都缺乏可供操作的湿地保护规则,湿地概念极其模糊;各地只有六七个省、市有相关条例出台,这些原则性的条例似乎很难上升到环境执法的力度。相关数据显示,我国湿地面积比10年前减少339.63万公顷;十年之内,湿地面积锐减两成。
北京永定河湿地公园建设始于王平镇湿地,是由废弃的矿洞长年排放的污水过滤之后的“中水”作为湿地水源,湿地底部用石子铺设,之后覆盖金属网罩,形成对水资源的又一次净化。此后湿地公园向南延展到三家店、莲石湖、卢沟桥……不过人工湿地公园的缺陷在于硬化路面过多、树木稀少、三两种花卉的人工种植替代了植物的多样性。
无名山谷的湿地多种植物以杂草、灌木、树林形成了多层次的植物覆盖,这是城市绿化三层级原则的来源。
生态伦理
山谷中的湿地有着众多生灵的存在,水的滋养成为动植物的生命之源,其实人类也何尝不是逐水而居?感受生命的律动,离不开水,而最好的观照物就是湿地。湿地不仅是“地球之肾”,更与海洋、森林并称全球“三大生态系统”,是多种珍稀野生动物的栖身之所。
但是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谷中,人为的破坏无处不在。在山谷的高处,重修的双泉寺曾经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停地播放佛教音乐传遍整个地区,后来在村民的抗议下才终于匿声。在半山腰穿行的驴友,时不时地播放腰间的MP3,乐声之大让鸟儿惊飞,让人烦躁,静谧的山谷中,时不时也会留下烧烤的痕迹,废弃物一片狼藉……
自从奥尔多·利奥波德提出“土地伦理”这个词,七八十年过去,我们依然把自己视为“土地的主人”,而不是土地社区的一个公民。我们缺乏的是一种对大地应有的义务与责任—一种“生态良心”。他说:“保护荒野对我们意味着一种高质量的生活,那是超越了物质需求的国家福利。”1948年4月21日,邻居的农场发生火灾,他在奋不顾身奔赴火场救火的路上因心脏病突发去世。
利奥波德在其代表作《沙乡年鉴》中写道:“在人类开始消除荒野之前,它们一直像风声和落日一样自然存在。现在我们面临着是否以消除自然的、野生的、自由的东西为代价,求得一个所谓的‘更高生活标准’。对于我们这些少数人来说,看雁阵的机会比看电视的机会更重要,而寻找一只白头翁的机会,就像我们说话的权利一样不可剥夺。”
野生湿地与人工湿地公园不同,破坏了之后不可以再造。这片湿地提供的宁静致远,对生命的观察与顿悟,可以消除我们的焦虑、盲动、轻薄与暴戾……
记录湿地最有名的当属特丽·T·威廉斯,一位美国博物学家。她的长篇巨著《心灵的慰藉:一部非同寻常的地域与家族史》,以大盐湖湿地的变迁与家族的历史为并行的叙述线。当大盐湖的水位涨至最高点,湿地被淹没,鸟类失去栖身之地,熊河候鸟保护区办公室被迫关闭,作者的母亲也离开了这个世界——威廉斯家族在盐湖城地区生活了六代,那里处于美国核试验基地的下风口,女性多患有乳腺癌,其中7人死于该症,被称为“单乳女性家族”……
当湿地被戕害的时候,人类也一样不能幸免。(龙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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