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用户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将骚扰电话加入“黑名单”，但“技高一筹”的对方还是让用户防不胜防。 图片来源：电科技网
电话用户，不堪其扰
12月初的一天，杨女士来到北京移动通信公司位于石景山区的一处营业大厅，把手机每月100元话费套餐改为58元套餐。“够用了，除非有急事，现在很少打手机，家人朋友同事几乎都用微信或者QQ联系。电话响了，十个有八个不是推销商品，就是骗子让你转账。”
和杨女士有同样感受的人越来越多。“前些年，如果手机上有未接电话，看到后马上会回拨，就怕耽误生意，我还开通过移动秘书台，就是用短信通知未接来电的那种服务，现在也取消了。”北京初冬的一个清晨，西城区新文化街一家商铺的老板一边往店里卸货一边大声地对记者说，“也不管你开车在路上，还是正忙得腾不开手，或者正等一个客户的电话，手机响了，着急忙慌接起一听，电话那头尽是‘你好，打扰一下’——要么是问我是否要出租房屋，要么就是要给我推荐理财产品，有时候真的很来气。现在陌生号码我一般都不接，肯定也误过正事。唉，这些电话真是太讨厌了。”
这些“不速来电”带来的不只是骚扰。最近，某杂志社的编辑小赵就被一个手机来电“吓出一身冷汗”。
“那天我在办公室编稿子，手机响了。‘这里是北京市公安局，你是赵某某吗？’这种电话以前也不止一次接到过，多是骗子打来的，冒充法院、检察院、银行的都有，一般我都直接挂断。但那天没等我放电话，对方就报出我的身份证号码、单位地址，并说我有一张招商银行的信用卡在上海虹桥区涉嫌洗钱，还质问我警方给我发过两次挂号信为什么不回复。个人隐私被骗子掌握得这么全面，我真是很吃惊。据以往的经验，骗子下一步就是让我转账。‘希望你配合警方的工作，现在来公安局一趟，找经侦科的张硕，前门东大街9号。’对方这句话让我的心跳明显加速了，莫非这一回真是有事？”
挂断电话，小赵查看了刚才的来电显示：85225050。“我找到北京市公安局的网站，地址的确是前门东大街9号，电话也对。那时我心里真有点慌。如果真是骗子，对方为什么让我去公安局呢？”小赵百度“北京市公安局经侦科”，跳出的页面是“北京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总队”，地址在西城区半步桥街44号。“我拨打了网页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刚说了个开头，接电话的警官就说我遇到的还是骗子。”到这时，小赵的心才算是落到肚子里，可她到底也没明白，骗子为什么要让他去公安局？
电话尤其是移动电话的普及，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方便的同时，也带来烦恼甚至是危险。360安全中心调查报告显示，2014年，手机卫士标记各类骚扰电话号码约2.56亿个，从骚扰电话的类型上看，“响一声”电话以50.0%的比例位居首位，其次为广告推销(11.4%)、诈骗电话(9.84%)等。据公安部统计，2014年全国电信诈骗发案40余万起，造成群众经济损失107亿元以上。
电信运营商，为骚扰电话开绿灯
各种骚扰电话是如何畅通无阻地打到我们的家里、单位和手机上的呢？
今年央视3·15消费者权益保护晚会上，在播放完“骚扰电话不胜其扰，诈骗电话步步惊心”的大量案例后，记者把镜头的焦点对准了电信运营商——
央视记者通过明察暗访发现，中国移动、中国铁通在为骚扰电话提供各种支持，甚至给“10086、110”之类的诈骗电话一路开绿灯，即使发现诈骗电话显示虚假主叫号码，仍然允许骗子将虚假电话号码显示在用户手机上；而中国电信旗下的外呼营销公司“号码百事通”，每天源源不断地将骚扰电话拨向各地的用户；中国联通旗下的分公司违规开卡，批量卖给卡商，不法分子用这些卡打诈骗电话，发广告短信……
记者发现，从2009年开始，央视、新华社等多家媒体就曾多次曝光运营商为各种骚扰电话开绿灯，为电话诈骗牵线搭桥，提供技术支持，甚至成为不法分子的帮凶。然而，各种电话骚扰还是有增无减。
紧盯着电信运营商的不只是媒体。近年来，一位全国人大代表一直通过各种形式向电信运营商叫板。这位人大代表叫陈伟才。他多次在全国两会上呼吁，“电信诈骗如此猖獗，电信运营商应切实履行职责，保护电信消费者的合法权益。”
有过20年公安工作经历的陈伟才掌握了很多一手的调研资料。他告诉记者，90%的诈骗电话是从境外打来的，境外的诈骗团伙通过网络电话修改来电号码，将手机上的来电号码显示成银行或者公检法机关的电话，然后告知对方说银行账户涉嫌洗钱，最终欺骗对方把存款打入指定的诈骗账户。
骗子的电话无论从哪个国家打过来，他们要在境内落地必须要进入国内电信运营商的线路。那么，运营商能不能识别出这些诈骗号码并进行拦截？
“从技术上来说，完全没问题。”陈伟才介绍，2013年5月，工信部发文要求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中国联通三大运营商在国际端口局要对异常境外来电进行拦截。“运营商也着手行动了，但效果并不明显。我在大量公安机关办理的案件中发现，现在电信运营商的业务层层转包，二三级话务商受巨额利益诱惑，会将通信线路出租给不法分子，所以，现在仍然难以杜绝诈骗电话进入国内的电信线路。在这方面，大的电信运营商负有不可推卸的监管责任。”陈伟才说。
运营商如何承担法律责任
2013年的全国两会，陈伟才提交了《关于追究电信运营商法律责任有效治理电信诈骗的建议》的提案。当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对这份提案作出回复——对于有证据证明电信运营商明知他人实施电信诈骗犯罪，为其提供通讯传输通道或者其他帮助的，应当以诈骗罪的共犯论处；如果确有证据证明电信运营商明知行为人利用电信网络服务侵害他人民事权益而未采取必要措施的，可以适用侵权责任法的相关规定，由电信运营商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虽然法律有明确规定，但在司法实践中，要追究电信运营商的法律责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唐胜利是广东深圳的一名律师，他向记者讲述了为自己维权的一段经历。“有一段时间，我的手机受到了一个以‘151’开头的骚扰电话的恶意侵袭，它以每分钟拨15次的频率拨打我的手机，一接就挂断，24小时不间断。别人打不进来，我也打不出去电话。”唐胜利找到中国移动广东公司要求屏蔽该骚扰电话，工作人员在请示领导后告之，“除非公安机关发函要求我们屏蔽该号码，否则绝不能中止客户的正常通信服务。”唐胜利向警方报案，“值班民警对案件进行了立案登记，并明确告诉我，对这种手段的骚扰电话，移动公司不需要公安机关的指示，就应该主动处理。”
最终，唐胜利将移动公司诉至法院。他认为，移动公司不屏蔽骚扰电话违反了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合同法和电信条例等法律法规的相关规定，侵犯了自己的人身、财产权，请求判令移动公司立即屏蔽骚扰电话，赔偿其经济损失8万元，精神损失费2万元。移动公司辩称，移动公司没有实施侵权行为，不应承担侵权责任，并提供了工信部、公安部、银监会关于治理违法短消息有关问题的通知作为证据，证明唐胜利起诉的骚扰电话不属于移动公司业务规范处理的范围。审理后，法院驳回了唐胜利的全部诉讼请求，理由是，现有证据不能证明“151”电话的拨打行为是因移动公司的故意或过失产生。
11月20日，《南方日报》一则标题为“女子遭电话诈骗45万，告运营商胜诉获赔8.8万”的新闻引起人们的关注。今年4月7日，深圳移动的用户张女士接到来电显示为095555、075595555的两个“招商银行”电话，称其身份证被冒用后在上海办理了信用卡，现逾期未还款，之后，一个显示为“021625888××”的号码打进来。张女士查询发现，该号码为上海市公安局静安分局的电话。一名自称警察的人说，张女士已经卷入了诈骗案，要对她的资金进行调查。在连番哄骗之下，张女士到自己的开卡银行开通了网银。在套到事主的账号、密码后，犯罪分子将两张卡内近45万元骗走。
张女士认为，电信运营商提供的通信产品服务存在严重缺陷，即可以对网络电话进行改号，让诈骗分子有可乘之机。她将深圳移动起诉至法院，请求法院判令被告赔偿原告损失44万元。被告辩称，其是被叫端运营商，无法保证来电真实性，不能识别主叫号码真伪。
法庭审理认为，电信运营商在提供电信服务时存在以下过错：应告知自身不能识别主叫号码的真伪；不能识别存在隐患也未向用户告知和提示；日益严重的电信诈骗现状要求电信运营商承担更高的社会责任和义务，故判决深圳移动对原告张女士的损失承担20%的责任，赔偿8.8万元。
“这个案例的判决具有标本的意义。”陈伟才说，“如果把从诈骗分子手里分得的利益都赔给受骗的用户，运营商就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了。”
立法和管理滞后是重要原因
“立法和管理跟不上现代技术的发展是电信乱象的根本原因。”电信分析师付亮告诉记者，传统的电话网络一条固定电路连接到另一个固定电路，想改变电话号码很困难。近十年来互联网和电信网高度融合，网络IP电话进入电信网络让信息传输的形式更多样化，网络电话的一些功能，比如可以任意修改号码，给犯罪分子可乘之机。“可以这么说，在互联网十的时代，不法分子跑在我们前面了，相关部门和运营商还用传统技术和方式管理肯定打败仗。”
某运营商安全中心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对于任意显示号码的拦截和屏蔽，运营商在国际端口做了，国内没有做，不是技术上做不到，是工信部没有要求做。如今网络电话进入通信网络时，运营商还是像传统意义上的基于信任没有做识别。这位工作人员坦陈，“以前通信网络的设计更多是从业务的角度考虑，较少从安全的角度考虑。现在，虽然出现了不少问题，但没有法律的授权，没有管理部门的要求，运营商中止电信用户的服务也有风险。其实，对于骚扰电话，运营商在各自的网内识别都比较好，但如果是移动用户打给联通用户，这种网外识别就不容易。如果工信部牵头做一个标记和识别骚扰电话的大平台，三大运营商在这方面共享资源，问题就比较好解决。”
“诈骗电话都是在互联网上模拟一个正常的信令，以一个正常的电话号码进入运营商的线路，运营商现在只能屏蔽一些有明显异常的号码，比如110或银行的电话，但这个名单不可能太大。骗子的水平并不很高，他们常常利用的是信息传递之间的屏障，所以，数据共享和建立长期稳定的联合办案机制才能有力地打击犯罪。”付亮说。
“拦截骚扰电话，对运营商来说，应该是没有好处，只有坏处。要做整个系统的升级，又要保证网络的通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运营商拦截动力不足也很正常。”国内一家通信设备提供商的工作人员建议，政府应当鼓励和支持成立针对骚扰诈骗电话的技术研究公司，运用大数据将通过各种渠道标记的骚扰诈骗电话做统计分析，为运营商提供服务，通过商业的运作确定解决问题的责任主体。“有人受益，能带来效益，这事就好办了。”
“应该注意的是，骚扰电话和诈骗电话还是有区别，骚扰电话主要是电话营销，违反的是广告法，治理方法主要还是疏导，诈骗电话是必须要堵。”付亮说。
虽然广告法第43条规定，任何单位或者个人未经当事人同意或者请求，不得向其住宅、交通工具等发送广告，也不得以电子信息方式向其发送广告。并在以下的条款里有相应的处罚条款，但实践中鲜有打骚扰电话受罚的案例。
“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受到各种电话的骚扰呢？”
2014年8月，深圳《晶报》的记者曾赴新加坡采访治理骚扰电话的经验。据悉，新加坡的经验是，设立“谢绝来电登记处”。公众只要通过网络、手机短信或免付费电话号码，向“谢绝来电”登记处注册登记自己的电话号码，就可免受促销电话、短信或传真骚扰。个人的电话号码一旦在“谢绝来电”登记处登记注册，商家就不得拨打该号码或向其发送文字短信及多媒体信息、传真，用于推销其商品及发送广告，甚至包括发送微信也不允许。根据个人资产保护法令，商家每向登记处登记名单中的号码发送一条垃圾短信，一旦被投诉，就可能面临最高1万新元(约合4.9万元人民币)的罚金。
他山之石，能否让我们每天不再为骚扰电话而烦忧？刘文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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