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6日，江西萍乡安源区一栋老楼发生坍塌，共造成6人死亡1人受伤 供图/新华
萍乡老楼坍塌谁之过？
政府部门调查称坍塌由于“野蛮装修”造成 居民称该楼年久失修缺乏监管
35年前，排号等待了整整两年的李胜文(化名)终于从筒子楼搬进了新房，拥有这套位于江西省萍乡市新学前巷27号楼里的三室一厅，成为那个年代里这个大家庭最幸福的事情。
但李胜文的“幸福”终止于2016年2月26日：一面墙的倒塌，让这栋老楼彻底垮掉。根据当地政府部门的说法，27号楼的坍塌是由于“野蛮装修”造成的。
生命的逝去、老楼的垮掉引来的是人们的反思与自省：萍乡市召开了安全工作紧急会。对于那些监管责任落实不到位造成发生安全事故，萍乡市委、市政府的表态是：“严格责任追究，绝不姑息。”
近日，江西省萍乡市坍塌居民楼补偿标准出台。北京青年报记者注意到，根据评估公司的估价，出事居民楼房屋单价最高为每平米4100元，最低为每平米4025元。
围挡里，没有“民”的宅
2月29日晚，萍乡师范附小的霓虹灯重新亮了起来。但是院墙外，残破的新学前巷27号楼仍然处于围挡之中。这栋曾经的6层楼已然矮了大半截，只剩下一层的商铺以及二三层萍乡房管部门的办公室。
尽管围挡里漆黑一片，没有动静，但是围挡外，马路对面，周边的居民依然不愿离去，三两一群地谈论着。这栋楼在过去的一周里，已经成为了当地的热点话题——或感到可惜，或觉得可怖，或想到自身。那些旁观者大都来自周边的居民，他们也都住在和27号楼相似的老楼内：破旧、喧嚣、缺乏监管。
从27号楼业主的手机照片里，还能看到这栋老楼四至六层曾经的样子：每层5户人家，一道逼仄的楼梯将每层分为两部分。而凌乱的外接电线、灰蒙蒙的封闭阳台已经成为了这种老居民楼多数人家的“标配”。
“死了6个人啊，谁能想到这栋楼会是这样的结局。”李胜武(化名)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事故发生后，老楼周围已圈起围挡 摄影/本报记者 满羿
排号两年搬进新楼
李胜武并不是这栋楼的居民，他的哥哥李胜文是，并且在这里一住就将近30年。不幸的是，这场事故里，李胜文和他的大女儿殒命于此。
李胜武还记得在殡仪馆认尸体的时候，自己看到的哥哥与侄女最后的样子。其中侄女脸左侧塌陷，脸右侧变成了紫色，双手的表皮脱落……“惨不忍睹。”李胜武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结局。”李胜武说，当年哥哥一家为了能住进这栋楼，申请了整整两年。而分配到这套房子，是那时整个大家庭最幸福的一件事情。
如果不是当年一家9口人挤在筒子楼里，在南昌铁路局系统工作的李胜文也不会向当地房管部门申请住房。“那时申请的人特别多，要排号。”李胜武回忆说，哥哥大概是1979年申请的，两年后才排上，“那个时候能有一套60多平米，三室一厅的房子简直太幸福了。”李胜武到今天都还记得当时新房里的独立卫生间：虽然便池只是用砖垒的一个坑儿。
李胜文和妻子以及三个孩子住进了27号楼，帮着搬家的是李胜武以及其他的兄弟。那时能搬到新家的家具不多，无非就是大门柜、五斗柜这样简单的家具。“还有一台电视机，是台湾彩虹牌黑白的。”李胜武说那还是当年在外贸单位工作的亲戚帮着买的。
“当时正放一部进口的电视剧，后来好像也停播了。”李胜武想了一下，“《加里森敢死队》，你听说过吗？”
20年前兴起破坏性装修
在那个年代，李胜文一家五口在萍乡确实是幸运的。根据1994年12月《地方政府管理》杂志刊登的《萍乡市推进住房改革的思路》 一文，该市1991年住房改革前，全市缺房户18569户。而萍乡到1994年城镇人口是42.5万，城镇建成区面积20.7平方公里；全市总人口165万，总面积为3728平方公里。
1991年开始房改，使得当地的房产市场活跃起来。改革后，当地新建竣工住房3131户，租赁575户，出售新房收回资金4584.8万元。同时，到1994年1月20日，萍乡实际已售出公房10850户。
然而，另外的问题产生了。1996年7月，萍乡房地产监察中队的一则工作简讯是这样写的：“……一年来，监察中队查处违法违章案203件……其中……破坏性装修160件……”
事实上，90年代中后期，“破坏性”装修已经不仅仅是萍乡市的问题，乃至于已经成为了全国性的普遍问题。当时的国家建设部下发的建【1997】92号文件第三章第11条明文规定：“进行家庭居室装修，不得随意在承重墙上穿洞，拆除连接阳台的墙体，扩大原有门窗尺寸或者另建门窗……”
1998年《工程与设计》杂志刊登了《制止破坏性装修的对策》一文。该文在分析破坏性装修屡禁不止的原因时，提到“房屋布局的不合理”、“管理法规的不完善”、“缺乏专门的管理部门”、“居民缺乏房屋结构知识，忽视安全”。
其实，李胜文家后来也把房子装修了，打掉了一面墙，将三居室变成了两居室。不过，李胜武说哥哥家当时打掉的只是非承重墙，并不会影响楼房的安全，“谁敢乱动结构啊，谁都怕出事。”
老迈的房子，是否被抛弃？
李胜文曾经搬离过27号楼几年，后来为了孙子上学，他又搬了回来。但此时的27号楼，已经显得“老态龙钟”了。
李胜武说自己曾经在哥哥的家用手抠过墙上的砖，没想到砖真的就开始掉沫，一会的工夫就抠出一个坑来，他认为那是因为房子建的时间太久，砖也逐渐的不结实了。
同样开始对房子安全产生担忧的还有王霞(化名)。她说自己结婚的时候，房顶上突然掉下了一大块皮子，吓得她一下子跑了出去。居民周奇(化名)说他家住四层，房顶都会渗水。
而楼栏杆也是这栋楼老化的标志之一。“不久前，一个栏杆突然掉了下去砸坏了人家一辆车。”另一位业主孙尚(化名)说。
“走廊的灯坏了，都是我们自己修，没人管。”孙尚总觉得这栋楼像是被抛弃了一样，除了居民自己管以外，没有物业，也没有其他相关单位和部门来监管。大多时候，都是由这个楼里一位老住户代表居民们与房管部门进行沟通。
实际上，不仅27号楼，周边与它年纪相仿的楼房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到处如蛛网般的电线，掉了沿儿缺了角的水泥楼梯，以及贴满了小广告的“灰”墙，都显示了这些房子的老迈。
在四平电器城附近的一栋老楼，居民张红和她的邻居说，他们住在这里已经五六年了，相关部门没有对楼房进行过诸如加固、整修这样的工作。“我们这栋楼也是80年代建的。”这位居民说。
砸墙，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房子的生命力已然老去，老到无法承受砸墙之重；而砸墙的生命力依然顽强，强到可以摧毁一栋楼。
李胜武在殡仪馆的时候曾见到另一位死者家属，他的装修工哥哥同样死于这场事故，交谈中李胜武了解到了事发时的一些细节。他说当时有三个工人负责装修，一个人去买材料，另外两个在砸墙。突然，他们发现墙开裂了。二人觉得不对劲，一个人跑出去找人帮忙，另一个人在房子里想法补救，但没想到一瞬间房子就塌了下来。跑出来的，捡了一条命；留在房子里的哥哥，再也没有出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405房间的装修，例如同样住在4层的周奇。“我白天上班，晚上回来的时候，里面也没有动静，工人应该也就下班了。”周奇说。
也有人是后来才知道的，例如萍乡市房管局城区房管所。该所所长周志萍在接受有关媒体采访时说，他们也是接到住户反映才知道有人装修，“才装修了两三天就出事了，垮塌面积达630平米”。
其实，即便是老住户，很多人对于405业主的身份都不清楚。“这房子不知道都卖了几手了，谁知道业主现在是谁。”1998年在27号楼买房的老住户孙尚说。
“砸墙”的末日，何时到来？
人的生命终止了，但是“砸墙”还在继续着。
住在四平电器城附近的张红说自己楼下一层的住户，为了将房子改成店铺就在砸墙。“我现在特别的害怕，楼下一砸墙，我们这里都能感受得到。”张红担心的是不远处27号楼的悲剧在她家这边再次发生。
不过，终止的生命也迫使一些“砸墙”的人变得胆怯。虽然萍乡本地跟“砸墙”有关的装修广告还在网上可见，但是当记者以客户身份联系上一位工人时，对方表示目前他们先不做“砸墙”的活儿了。
“你不知道楼塌的事吗？谁还敢砸啊。”对方说这个事情已经在他们的圈子里传遍了，“我们要是砸墙，一定要看房子有没有梁，没有梁怎么能砸呢？”他说一般老房子是不会有房屋图纸的，“砸墙”就是靠经验，但即便现在经验丰富的，也不敢冒着风头去做了。
觉悟，“更新”于垮楼
“警觉”的还有当地政府部门。
根据媒体的报道，事发后，江西省已经要求全省各级房地产、建设行政主管部门结合当地实际，立即部署本地老旧居民楼安全大排查工作，要重点排查、整治建筑年代较长、建设标准较低、失修失养严重以及违法违章建筑，确保覆盖全部、不留死角。
通知强调，各地要在总结去年老楼危楼排查经验和不足的基础上，结合实际，明确和落实责任，逐步形成房屋产权人、使用人、物业、社区、街道、房地产主管部门等协调联动的老旧居民楼安全管理机制。
而萍乡市则召开了安全工作紧急会，要求对非煤矿山、道路交通、危旧房屋、食品药品、危险化学品、烟花爆竹、人员密集场所等行业领域进行全面排查，严防安全事故发生。如果由于监管责任落实不到位造成发生安全事故，萍乡市委、市政府的表态“将严格责任追究，绝不姑息”。
本版文/本报记者 满羿
最新进展
塌楼居民补偿标准出台 最高每平米4100元
时隔近一个月后，日前，江西省萍乡市“2·26”坍塌居民楼补偿标准出台，不过这一标准并未得到所有居民的认同。北京青年报记者注意到，根据评估公司的估价，出事居民楼房屋单价最高为每平米4100元，最低为每平米4025元。
2月26日下午2点18分，江西萍乡市安源区新学前巷27号一栋6层房屋的四、五、六层发生部分坍塌，共造成6人死亡1人受伤。根据当时官方的初步分析，事故原因为该栋房屋405室业主装修时不当施工引发连续坍塌。
3月23日，“2·26事件处置善后工作组”公布了《2·26房屋部分坍塌事件房屋征收补偿标准》。
该公告提到，经过江西鑫源洪城房地产土地评估有限公司对“2·26”坍塌房屋进行评估，4-6层房屋单价分别为：4100元/㎡、4090元/㎡、4025元/㎡，并另给予房屋评估基准价20%的货币补助。由于房屋已坍塌，无法进入现场实地查勘，参照萍乡市有关文件精神及类似房屋的装修情况，按一般房屋普通装修400元/㎡对装修进行补偿。
除此以外，政府部门将对相关设施(指坍塌住房中安装并使用的水表、电表、有线电视、固定电话、管道煤气、宽带)给予迁移补偿，具体迁移补偿标准为：有线电视每户350元；固定电话每户158元；宽带每户200元；管道煤气每户3200元；水表每户1200元；电表每户400元。
同时，公告中提到参照萍乡市有关规定及文件精神，给予每户800元/月的过渡性安置费，一次性补助10个月，不再提供周转用房。另外，为每户发放1.5万元的救助金。
不过，公告里还提到，上述补偿标准是对于全产权户来说的，而4户公租户由市房管局安置。
对于这个“补偿标准”，有部分住户表示不能认同。“现在这个标准很难在市区里买到合适的房子。”一位居民说他们的家用物品全部毁于事故之中，“我们还要租房，再去买房、买家具和生活用品，确实很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