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的拉萨布达拉宫和大昭寺的地形图。图登克珠提供
我对各种老地图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爱,地图识读成为我的一大爱好。
据藏族著名文史专家甲日巴·洛桑朗杰介绍,西藏人使用地图的历史比较早。当年,甲日巴·洛桑朗杰的父亲是藏军第八“代本”(清代西藏地方政府军职名,相当于团长)主官,他小时候曾跟随父亲去昌都赴任,看到过父亲用一种简易驿站图制定行程。“那还是一种非常象形的简陋地图,拉萨这边画上布达拉宫,那边在方框里画一个圆圈就代表昌都,中间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和沿途各个驿站的名字。如果路过的地方是牧区就画一座帐篷,是农区画上一块青稞地,是渡口就画上一艘牛皮舟,下面再写上地名,每天看着地图安排行程。当时,军人和公职人员出差时必须按照驿站的距离走,大概是平均一天走四个小时,必须要给支差的当地人留够当天返回的时间(当然还包括给坐骑吃草喂水的时间)。否则,按照规定,差巴和驮户承担超出规定距离的劳役是有权提出申诉的,除非特殊情况,一般公职人员不得不有所顾忌。”
我喜欢收藏西藏旧地图。我手中有一张号称“第一幅近现代意义上的拉萨地图”印件,幅长59cm,宽51cm,用英文标注,据学者房建昌考证“为印度测量局1884年内部印制”。如房所说,此图确有“西方测绘方式”之优点,但就信息量和对拉萨主城区的描述而言我以为远不及下文将提到的“拉萨古城手绘图”来的详尽、生动、形象和珍奇,就算这种绘制技术早已不是现代地图工业之道,我也喜欢。
这是2011年11月号《西藏档案》杂志刊登的一张“拉萨古城手绘图”,虽然西藏历史档案馆专家对此没有给出更多交代,据熟悉藏文历史档案的甲日巴·洛桑朗杰初步考证,此图应是出自八世达赖喇嘛强白嘉措时期一幅有名的唐卡画。八世达赖喇嘛强白嘉措于1804年圆寂,据此估算地图绘制年代应早于印度测量局所作拉萨老城区地图,当然这还得结合原图唐卡做进一步研究。
1860年的拉萨布达拉宫和大昭寺地形图。图登克珠提供
甲日巴洛桑朗杰是位治学严谨的学者,对于自己的判断他是这样说的:我对它的断代主要基于几个方面的考量:第一,我在一幅八世达赖喇嘛时期绘制的唐卡上看到过跟这一样的地图,可视为同一作品的印刷件;第二,在这幅绘制非常详尽的地图上没有标出1916建造的拉萨门孜康(藏医院)建筑,那个位置当时还是一片树林和沼泽,说明绘制地图的年代门孜康还没有建成;第三,辛亥革命期间西藏发生川军哗变,丹结林寺支持川军对付噶厦,川军撤退后丹结林寺被毁,这个时间比门孜康建造时间还早,但地图上却清晰出现丹结林寺完整建筑,说明地图绘制年代远早于辛亥革命;第四,从手法上讲,这是比较典型的藏族传统绘画方式,没有明显外来影响的痕迹,图注也是藏文。综合几个因素,我认为地图是十八世纪末、八世达赖喇嘛执政时期的经典作品。
仔细研究,这幅手绘地图比例关系得当、立体透视处理准确,几乎是面面俱到、不厌其烦地再现了当时拉萨几乎所有重要建筑的形制、朝向和周遭自然地理环境特征,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和研究价值。
八世达赖喇嘛时期的拉萨老城区地图
在先生家中我们展开地图一一识读。先生说,看,这是门仲桥。门仲桥是当时的一个地标性建筑,位于拉萨古城东北角,即现市人民医院到八郎学街路口。但下面的流水不是拉萨河的支流,当时,拉萨城东北郊区加荣地方有很多农田,修了一条水渠,很多人到那儿洗衣服、戏水。拉萨周边小水塘、小泉眼特别多,这些水流汇入门仲桥下,汇集沿途脏水、生活用水流到丹结林寺附近一处叫“丹结林当惹”的水塘。拉萨城北即扎基林卡、雄卡林卡附近也有一条小河流经小昭寺多桑巴石桥汇入“丹结林当惹”。现城关区“影剧院”那边也是一片沼泽地。冲赛康附近还有“色穷当惹”(小湿地),城市污水从宇拓桥下流过。这些在地图上均有记载。
洛桑朗杰先生告诉我说,门仲桥名头响,它是出拉萨城东的门户,实际上桥身没有多大,地图上标的是两眼桥孔,我记得是三眼桥孔,这可能是后来维修的结果。每个桥孔可能有两三米长,上面覆盖着长石板,桥头圆形柱子上雕刻着花纹。小的简易桥在地图上有十几处。
他边指点边说,门仲桥西南侧这座孤独的建筑应该是“江冬藏”大院旧址,这是当时拉萨不多的几处接待客旅的车马店。江冬藏,意思是围墙环绕的稀树林,原江冬藏主人次仁多吉告诉我,当时,拉萨有限的几个车马店大多是这种形制,它有利于防盗,因为旧时的毛贼有挖土墙偷盗旅客财物的惯用手法,车马店用大墙围起来比较安全。
地图上城市四方数得着的大门有十多处,据甲日巴·洛桑朗杰介绍,大门中比较大、历史较长的是鲁固大门。值得一提的是,地图上我们在八廓街西北角原驻藏大臣衙门前看到两重带有内地汉族风格的牌楼式金顶大门,显示出拉萨是多种文明、汉藏文化的汇聚之地。这两座大门后来不知何时被拆毁,只是现在的人不知道罢了。
笔者听一些藏族老人说起拉萨曾有不连贯的城墙,这个在地图中部分得到证实,即:鲁固坝子到城市东南拉萨河岸一带可明显见到有连贯的深颜色墙体。
甲日巴·洛桑朗杰先生是西藏著名学者、西藏大学客座教授、拉萨市政协常委
洛桑朗杰先生说,八廓北街嘎喜果林塔现嘛尼拉康所在地过去是拉萨市政机构浪子夏列孔的刑场,有些罪行轻微的犯人在示众挨打后即可先行回家,但一般是慌不择路地进入旁边的寺庙供佛念经以祛除监狱的“晦气”。因此他们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歌谣:“我的颜面发烫,屁股蛋也发烫;比起屁股蛋来,丢失颜面的痛苦更让我无地自容”。
出嘎喜果林向北的小巷里当时有很多糌粑面零售店,通往冲赛康坝子。说到冲赛康,说到糌粑店,不能不说说吉苏先生的故事,他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拉萨城里的落魄贵族。他虽有为官的名分,生活却极其俭朴;他家徒四壁,但却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是一位具有平民性格和叛逆精神的幽默大师。据说他居住的小小居室是按照西藏比丘僧舍的内部规格布置的(西藏过去有一种说法:真正潜心修行的僧人家中往往仅置炉灶和茶壶,主人临终时一蹬腿,把这仅有的家什也踢翻了,寓意“无常”与“寂灭”)。吉苏啦也是这样,虽然生活穷困,为了钻研学问而不问俗务,然而这一点都不妨碍他拥有一颗智慧而快乐的心。
最后,洛桑朗杰先生给我讲起地图上出现的一个陌生名词——热觉林卡,意思是牛角林卡。他说,过去拉萨这样的建筑不少,这是因为拉萨市场屠宰户留下的大量牛羊角被穷苦人家拿去用作建房、起墙的材料,有些看菜地、守青稞田的穷人也喜欢用现成的牛羊角覆盖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成为一景。先生记得大约是西藏和平解放前后拉萨曾建造一家胶水厂,人们把这些牛羊角拆下来熬成胶水供应市场,曾经的热角林卡就这样从拉萨地图中销声匿迹了。
(责任编辑:杨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