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在边城阿拉山口触摸“一带一路”节拍)
换装库里等待换装的中欧班列集装箱。记者李坤晟摄
阿拉,花色的意思。但在中哈边境的阿拉山口鲜花却不常有。
山口有的是风——地处巴尔鲁克山和阿拉套山的夹口处——据说,这里每年有160天刮8级以上的大风。
比风更有名的,是频频从山口驶过的列车——
2013年9月和10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出访中亚和东南亚国家期间,先后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
渝新欧、郑新欧、汉新欧、蓉欧……一趟趟中欧班列飞驰在亚欧大陆广袤的大地上,互通有无。不论进还是出,它们都从阿拉山口路过。
11月30日11时,孟志祥驾驶的X9801次“新丝路号”西行班列缓缓驶出乌西站。这趟载满在乌鲁木齐集结的日用百货、番茄酱、圣诞树的班列,终点是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
作为第100列“新丝路号”司机,孟志祥被分配这项任务时,领导嘱咐,一定要正点到达阿拉山口——这是走西部通道的中欧班列,出境前的最后一站。
和孟志祥差不多同时从乌西站出发,驱车向阿拉山口赶去的还有《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这座常在“一带一路”和中欧班列新闻中被提及的西陲小城,在亚欧大陆桥桥头堡的定义背后,是怎样的真面目?
2016年末,我们带着这样的疑问走进了阿拉山口。
“一带一路”带热二次创业
阿拉山口是座小城。
小到当地人推荐餐馆出奇地一致——高豪的大盘鸡,或者马老三拌面。论大小陈设,两家当地鼎鼎大名的餐馆与大城市里街角的兰州拉面馆或者川味小吃相差无几。
阿拉山口是座不小的城。
论面积,成立4年的县级市,总共1204平方公里,快赶上北京市城六区之和。
只是对大多数山口人,1204平方公里不过是书本上的数字——大多数当地人的工作生活,只集中在南起精河街北至博乐街,4个红绿灯,直线距离2公里的区域内。贯穿全城、直通国门的友好路,从南到北,全长也只有7公里。
如果不算铁路东边,2014年6月才正式封关运营的综合保税区,城市的东西距离更短。从阿拉山口站到最西边的市政府,仅1.5公里。
所以,阿拉山口还是一座小城。
城里有67辆出租车,5家网吧,3家福利彩票店,2家歌舞厅,2家幼儿园,1所中学,没有电影院,也没有大城市里常作地标的购物中心。最显眼的手机店,是夜里4个字母闪闪发光的OPPO。
12年前,从79公里外的博乐市到此淘金的罗忠,经营着山口最大的两家超市之一。前几年,他把店面从200平方米扩建到400平方米。
两层高的火车站在城市的中心位置。
火车站的进站口被设计成一大一小两个叠加的“门”字,象征国门的意思。在火车站建成3个月前,国家才批准成立阿拉山口口岸。而此前将近30年,风吹石头跑的阿拉山口只有边检哨所。
刚开口岸的那几年,是阿拉山口第一个发展期。
“上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哈萨克斯坦独立,当地什么都往中国卖。工厂、车皮,连铁轨都拆了往中国运。那个时候,山口是真火。”一位老山口人回忆。
不过,这样的日子不是长久之计。当邻国卖无可卖的时候,阿拉山口也陷入了沉寂。
如今,借“一带一路”的东风,阿拉山口有了新的历史机遇。山口人说,他们现在要二次创业。
不过,2016年冬日,阿拉山口街上还是有些冷清。
今年市人大选举统计选民,阿拉山口常住人口约1.3万人,差不多是全国面积最小的县——烟台长岛县的1/4。
在文化街和博尔塔拉路交叉口的东南角,身材娇小的汪洋和丈夫经营着山口最有名的一家红酒商店,主要销售格鲁吉亚的红酒。
不过,二楼的酒柜里,最吸引客人眼球的却是一瓶伏特加。酒瓶被做成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地标建筑——巴伊杰列克观景塔的形状,提醒客人这里是中哈边境。
山口客源有限。据当地人说,1家网吧和1家歌舞厅正在转让。汪洋现在也更关注线上生意。
山口人少,一个原因是在这里讨生活的人很多并不在此定居。山口人的家最可能在毗邻的博乐市和精河县。铁路员工的家通常更远,像开内燃机车的赵连胜,每到轮休就回到480公里之外的昌吉。这也形成山口一大特色——街上几乎看不见退休老人的漫步身影。
小城的宁静,也有自己的好处。
超市老板罗忠就对山口治安赞不绝口。称不上夜不闭户,但从没担心过安全问题。
微胖的嵇姐,前两年投入了100万元,经营着阿拉山口唯一一家电玩城。快人快语的她,最爱的口头禅是“我南北疆的朋友”,最讨厌人家说她开的是游戏厅。于是,她常常纠正人家“我做的是动漫产业”。
在一家以马肉那仁(哈萨克族食品)为特色的餐馆里,嵇姐回忆:有次一位腿不太方便的维吾尔族同胞到她店里,上楼梯很吃力。见此情景,她赶紧让一名员工上去,问对方要不要搀扶。对方摇了摇头,表示感谢。
从广州来的电玩维修工人目睹这一幕,感慨在大城市人们可能会多一分“摔着了,算谁责任”的算计。
“我们不想这些。在山口,汉、维、哈、回、蒙都能坐一起吃饭。”嵇姐停下筷子说。
虽然嵇姐抱怨,近两年全球经济下滑影响了山口的人气和自己的生意。但她还是准备在2017年对自己的“动漫产业”进行升级。
嵇姐的逻辑很简单:在“一带一路”战略带动下,来山口找机会的人会越来越多。
“一带一路”让这里忙得没周末
11月30日,晚上19时,孟志祥驾驶的X9801次“新丝路号”驶进了阿拉山口站。
1990年9月12日,阿拉山口站建成后11天,兰新铁路在阿拉山口与哈萨克斯坦土西铁路接轨,第二亚欧大陆桥全线贯通。从此,小小的阿拉山口在中国的经济版图中才有了一席之地。
阿拉山口,因风闻名,为铁路而生。在这里,比呼呼风声更响的,当数火车的声声汽笛。
在货运代理公司业务经理余松眼里,街上冷冷清清的阿拉山口,实际工作节奏并不输给北京。
余松公司会客室的小茶几上,放着几张打了山口22家货运代理公司上个月业务统计的A4纸。“现在市场经济,我们必须掌握别人的数据。”招待客人的余松一边收拾一边说。他的公司目前是中欧班列郑新欧的货运代理。这趟班列从河南郑州圃田出发,驶向德国汉堡和杜伊斯堡。
阿拉山口现有28家货运代理商公司。工作的时候,余松和同行一般待在火车站往南700米的国际联运大楼。
国际联运大楼二层是代理商们的地盘。大楼的一层则是铁路、海关、国检等单位的23个一站式办事窗口。
“这里穿便装的不是客户,就是代理企业。”站在宽敞的一楼大厅里,余松说。
受全球经济大环境影响,2016年12月初的大厅人不多,铁路进口业务和出口业务的窗口都大约有三五个人排队,等待办理业务。
“今年运量比往年少,但下半年的工作量比上半年多了。”在铁路进口窗口工作了10年的货运员马春梅说。
每一趟从哈萨克斯坦驶来的列车,马春梅都要负责核对车号、箱号、品名等相关信息,并一一录入。
马春梅忙起来一天要做八九百件业务。为避免因频繁交接班引发失误,马春梅的岗位规定24小时换一次班。
“阿拉山口是没有周末的。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只是这种忙碌,在大街上看不出来。”余松说。
“每天下午4点,我们就能得到直至第二天18点的日班计划。弄清楚列车怎么开,接几列。然后在当天18点以前,通知哈方,便于哈方准备换装。”阿拉山口站副站长萧蔚在他的办公室里介绍道。
所谓换装,即通过汽车吊或者门吊,把从对方运来的集装箱,换到符合自己轨道标准的列车上。中哈两国铁轨宽度不同——中哈两国技术标准的轨道,中方铁轨宽度1435毫米,哈萨克斯坦宽1520毫米——中欧班列过境就需要换装。目前,出境的中欧班列一般是在哈方的多斯特克口岸进行换装。入境的班列则是在阿拉山口换装。
中欧班列要求“五定”,即定点、定线、定车次、定时间、定价。时间是首要问题。
当每列准备出关西行的中欧班列驶进阿拉山口站时,运转车间的车号员、货检员早已在站台上待命。
车号员负责从班列司机手中接票。货检员的职责是对班列进行初步检查。车号、箱号、关封……一列中欧班列41节,需要货检员双面作业。他们还要查看货物的装载加固,确保安全。
花25分钟到30分钟内完成所有检查后,车号员马不停蹄把票据交给跑票司机,迅速送往联运大厅。
在阿拉山口工作了20年的车号员董新江说:“中欧班列是国家的政治任务,我们一分钟都不耽误。”电话里接到任务,抱怨了几句人手紧张,老董出门向站台走去。
等到大厅一楼,铁路出口窗口的货运员补录完相关信息,货运代理会马上取票。
报关、报检,还有通知客户添加信息,为了争分夺秒,余松和他的同事必须同时完成这三项工作。接着,车站工作人员将收回票据,交给联运大楼里的哈方人员。哈方人员将票据进行翻译,数据传回国内,通知接车。与此同时,运转车间的调度员,他们要尽快给办完手续的班列重新编组。
53岁的赵连胜需要在发车前两个小时做好准备。他从2007年开始在阿拉山口担任出国车队的内燃机车司机。因为哈方铁路没有实现电气化。每趟出境的班列,在阿拉山口都会由电气化机车换成内燃机车,经由内燃机车牵引行驶19公里到哈萨克斯坦的多斯特克口岸。
“中欧班列优先办票据流转,优先编组,优先挂运,保证最短时间交出去。以前12个小时办理手续,现在6个小时可以完成。”萧蔚说。
信号员买得力汗工作的行车室在一栋小楼的二楼。小小的行车室内,3个信号员,8部对讲机,监控着窗外每条轨道上的列车。等收到哈方同意接车的讯息后,他们将给出发车信号。
不过,在发车前,还有最后一道流程——阿拉山口的边防战士会对出境班列做最后的检查,车里车外,车顶车底。2016年,战士们平均每天检查13趟到15趟车。
终于,到了中欧班列出关的时刻,汽笛声划破山口的寒风,“钢铁驼队”驶出国门,踏上万里征程。
“一带一路”让山口的风变小了
中欧班列承载着“一带一路”的国家战略,从阿拉山口去了又回。
2011年,当第一列中欧班列渝新欧经过阿拉山口站时,萧蔚想到了未来中欧班列会越来越多,但想不到短短5年会发展到这样的规模——
2014年,通行361列;2015年,通行650列;今年1到10月份,经阿拉山口口岸出境的中欧班列,共34种,通行971列,全年预计1200余列。
从开行数据上,可以看到中欧班列的“加速度”:从第1列到500列历时4年;从501列到1000列,历时7个多月;从1001列到1500列,历时5个月;从1501列到2000列仅用了3.5个月。
那么,中欧班列给阿拉山口带来了哪些改变?
超市老板罗忠摇了摇头道:“报关、签单就走了,没有产生人流。”
事实上,位于向西开放最前沿的阿拉山口苦于通道经济的困境,一直在“一带一路”战略中寻找自己的机会。
今年以来,阿拉山口已经始发两列装载化工产品的中欧班列,开往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
有心的山口人还瞅准中欧班列返程空箱率高的现象,主动与内地始发地谈合作。
“我们2014年成为汽车整车进口口岸,现在正利用渝新欧从德国返回,把进口整车运到阿拉山口。这样就享受了返程班列的优惠运输价格。”来自湖北黄石的援疆干部、阿拉山口综合保税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潘泽明说。
截至今年12月初,山口进口并销售以奔驰、路虎为主的整车120辆,贸易额达1亿元。
“一开始,人家不理睬。各地的中欧班列都有政府补贴,对方不在乎这点损失。我们反反复复谈了很多次。毕竟,政府补贴总有一天会被取消,中欧班列必须考虑降低物流成本的问题。”据潘泽明介绍,目前,阿拉山口去年和渝新欧达成合作,2016年和汉新欧签订了相关协议。
山口人寄予最多希望的,还是综合保税区的建设。
2011年5月30日,第一列中欧班列渝新欧从重庆团结村站始发71天后,国务院批准成立阿拉山口综合保税区。这是新疆第1个,全国第16个综合保税区。这为阿拉山口摆脱通道型经济提供了抓手。
已入籍哈萨克斯坦的阿力木江·努尔哈力,1998年在哈萨克斯坦获得博士学位后,一直在阿拉木图的农产品公司工作。为了开发中国市场,母公司在2010年有了到新疆投资的打算。
此前,努尔哈力考察过乌鲁木齐、石河子、伊犁还有昌吉。但出生于精河县的他听说隔壁的阿拉山口综保区封关运营的消息后,劝说老板到山口投资。
“选择阿拉山口,是为自己的家乡做贡献。”努尔哈力说。 其实,阿拉山口让他看重的一个优点是综保区里已经建成20条铁路专用线,13条宽轨,7条准轨。“哈萨克斯坦进来的原料可以直接开到综保区内。木材、小麦……什么都有专门的换装线。”努尔哈力说。
绍兴振德医用敷料有限公司去年进入综保区,今年开始正式投产。
走进振德干净宽敞的厂房,德国进口的R60全自动无痕接头纺纱机正在轰鸣中全速开动。
对振德医疗集团而言,在阿拉山口综保区创企建厂优势明显。原材料可以进口中亚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廉价棉花;销售出口可在阿拉山口通过中欧班列直接发往欧洲,费用便宜,交货迅速,11天就能抵达欧洲。
“以前,我们走海运要60天。集团打算把产业链一步一步向下延伸,最终在阿拉山口实现从原料到医用辅料、成品的全流程加工制造能力。”副总经理秦松祥说,“对于我们企业而言, 一带一路 完全超越了字面意义。”
目前,综保区共有130家企业,1000多名工人,入驻企业的数字比去年翻了一倍。“这还不够,未来综保区要突破5000人。整个山口至少要有3到5万人,才能形成正常的小环境。”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潘泽明指着墙上综保区的规划图说。
2012年12月31日,阿拉山口市成立。4年来,除了中欧班列和综保区飞速发展,山口也有许多别的变化——
文化街上,尤大姐家的春莲商务宾馆扩建工程就快完工。新楼有7层,差不多算是山口最高的建筑。
宾馆西侧的阿拉山口市中心也即将竣工。这栋造价4.2亿元的四层黄色建筑是阿拉山口的第一个综合体,当地人习惯把它称作“三个中心”。据说,这里将会有篮球馆、羽毛球馆,还有两个电影放映厅。
中国铁路总公司援疆干部、阿拉山口市副市长潘苏龙2014年来山口工作。他说,两年前,现在的人行道还是土路,没有几棵行道树。而今,山口的街上能看到绿色了。
但几乎所有山口人都感知的一个变化是——在“一带一路”的号角声中,阿拉山口的风,越来越小;刮大风的日子,越来越少。
楼越建越高,树越种越多,政府对环境的治理改善小气候……听惯了中欧班列汽笛声的山口人也说不清哪个是最关键因素。
阿拉山口·“一带一路”
1962年8月,阿拉山口哨所建立。
1990年6月,国务院批准设立阿拉山口口岸。
1991年7月,口岸临时过货营运。
1990年9月1日,北疆铁路全线竣工通车,阿拉山口站建成启用。
1992年9月12日,北疆铁路在阿拉山口站西边境与原苏联土西铁路接轨,贯通了东起中国连云港、西至荷兰鹿特丹的第二条亚欧大陆桥,使阿拉山口一跃成为对外开放桥头堡。
1992年12月,阿拉山口口岸向第三国开放。
1995年12月,阿拉山口开放公路口岸。
2006年7月,途经阿拉山口的中哈原油管道一期工程建成运营。
2011年3月19日,从阿拉山口出境的首列中欧班列“渝新欧”开行。
2011年5月,国务院批准设立阿拉山口综合保税区。
2012年12月29日,阿拉山口正式揭牌成立县级市。
2016年6月8日,中国铁路正式启用中欧班列统一品牌标识。记者李坤晟、李晓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