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科学家强巴央宗扎根西藏30多年,潜心科研、培育学生、造福农牧民
留下来,当一颗“火种”(关注·走近“科研玫瑰”③)
本报记者 喻思南
不久前,西藏大学农牧学院动物科学技术学院教授强巴央宗获得了西藏“五一劳动奖章”,看到自己的工作得到社会的认可,她觉得过去30多年的努力值了。
而12年前,在西藏的研究积累近20年后,强巴央宗到了出优秀成果的井喷期。随之而来的,是一些单位的工作邀请。要不要去?再不离开,以后是不是没机会了?经过一段时间思考后,强巴央宗还是决定留下来,并婉言谢绝了之后所有的邀请。在一些人看来,她做了件傻事。
而强巴央宗说,选择留下主要是因为放不下西藏的学生们。
我不认为自己是能力超凡的人
1986年,从西藏农牧学院毕业后,强巴央宗留校任畜牧兽医系的助教。30多年之后,她成为西藏农牧研究领域的领军科学家、该院动物科学学院负责人。
强巴央宗把自己喜欢动物的兴趣,归功于中学时代的科学启蒙。
强巴央宗在拉萨读的中学。当时,从北京来了一批支援西藏教育的老师。除了课堂授课之外,这些老师还经常兴致勃勃地给学生讲解各种有趣的生物、天文等知识。在老师们的生动讲述中,强巴央宗开始留意和观察起身边的各种生物。就像发现了一扇通往外界的窗户,她从此打开了探索世界的心灵。
从学校回家,强巴央宗每次要步行将近一个小时。多年之后,她经常回想起这样的场景:傍晚,天空很干净,月亮升起来,把回家的路照得亮堂堂的。可自己还在和同学不停地谈论着老师上课时提出的问题,以至于忘了回家。“有几次都是家人等得着急了,跑来学校找我,把我拉回家。”
17岁那年,强巴央宗考入西藏农牧学院时,专业就是畜牧学,这是西藏开设的首个畜牧专业。“这是我的第一选择,填报志愿时没有犹豫。”
大三时,强巴央宗被学校选到四川农业大学进行师资培养。当时,内地的教学环境给了这位20岁的小姑娘很大的触动。“除了教基础课外,这里还很重视学生的动手实验和野外实践能力。”强巴央宗说。
在内地交流的这一年里,强巴央宗逐渐开始了解真正的科研是什么样子,也让她意识到西藏和内地在教学理念、科研条件等方面的差距。
有一次,她参与了导师的一项研究,该项目是测试人类味蕾中的基因频率。对她来说,这个研究题目和方法的“脑洞”都很大。最后经过实验,这个大胆的设想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团队还在知名学术期刊《遗传杂志》上发表了成果。
而在南京农业大学攻读博士的3年里,强巴央宗的科研能力得到了进一步提升。“我明白了科研原来还可以这样做。”强巴央宗说。3年的学习,她更加被科研的魅力所吸引,也更加明确把生物遗传育种作为今后的研究方向。毕业之后,她成为西藏首个遗传育种专业的女博士。如今,她领导的团队成为国内研究西藏畜牧遗传育种的一支重要力量。
“我不认为自己是能力超凡的人,除了自身努力,还离不开一路上师友的帮助。”强巴央宗说。在她看来,西藏的孩子要想成为科学家必须付出很多。“为孩子们做点事,一直是我工作的动力。”
强巴央宗铭记着吴常信院士语重心长的教导:“你是西藏本土成长的科学家,取得现在的成绩很不简单。希望你能努力,把更多人带出来,让这里更多的孩子也能在科研上有所发展。”
重要的是做出帮助农牧民的成果,和学生一块成长
留在西藏,强巴央宗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身处高原,相比内地,做科研首先需要克服困难。“在高原上工作,不仅人会缺氧,有时候设备都会‘缺氧’。”强巴央宗说,“为获取研究数据,我们经常要给动物做血液流动测定实验,但测定设备到海拔3500米以上,启动都很困难。”
西藏是我国主要牧区之一,但畜牧科研相对落后,相关的项目支持较少。缺少预算,强巴央宗常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
在有限的条件下,强巴央宗尽可能把研究做得更好,并逐渐开拓了西藏的畜牧研究领域。虽然有些困难,但她一直很乐观,认为重要的是做出帮助农牧民的成果,和学生一块成长。
30多年来,不论多忙,强巴央宗始终在教学的第一线。她在指导硕士、博士研究生时,还承担《动物遗传学》等本科生基础课程。她的想法是:“一堂本科生课有几十个人听,每年能培养几位研究生人才,只要能坚持下去,西藏科研后备人才队伍就会慢慢壮大。”
在学生眼中,强巴央宗很热心,教知识总是倾囊相授;而她本人,也享受和学生交流的乐趣。
2013年,一位学生在课间主动找强巴央宗表示很想申请“大学生创新计划”,去完成一个发酵改善小实验。当时正好这个实验能够和她手头的一个项目对接上。她就鼓励这位学生去找文献进一步完善想法,同时手把手指导他写申报书、申请经费。最后,在强巴央宗的指导下,这位学生顺利地完成了这个项目,现在也成为很好的科研苗子。强巴央宗的学生毕业后,很多都成为西藏各地农牧业的骨干人才。
“现在的年轻人知识面丰富,敢想、敢做,经常有很好的想法,未来肯定超过我。”强巴央宗笑着说。
“在西藏培养少数民族科研人才任务依旧紧迫。”强巴央宗说,“藏区文化教育水平还不太高,加上语言的差异,老师们要在汉藏语之间切换,学生培养难度比较大。”
强巴央宗说,西藏农牧学院的老师们都很努力,希望提升西藏教育水平,为民族地区发展培养人才,引进先进的教育理念,缩小和内地的差距,甚至要向世界先进水平看齐。
如今,强巴央宗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我希望不丢下教育学生的工作,继续指导研究生,哪里有需要,我就去哪里奉献点余热。”教学生,是她为自己退休生活设计中的一部分。
我觉得自己算是一颗科学的“火种”,能帮助孩子们人生出彩,我很知足
强巴央宗做的是藏猪和藏鸡的遗传育种研究。当时,牦牛和藏羊是研究热门,选定藏猪和藏鸡作为研究对象,她有自己的想法。
“藏东南地区几乎每户农牧民家里都会养藏猪或藏鸡,和生活密切相关,但相关的研究却很少,我的研究能填补这块空白。”强巴央宗说。
畜牧养殖,看上去“土”,其实却有着很高的科技含量。以藏猪为例,西藏林芝地区的养殖历史很久,但当地人并没有把它当商品经营。
传统粗放的养殖方式,使优质的种质资源难以传承,更没法规模化养殖。强巴央宗带领团队在藏猪和藏鸡的生活习性、生长规律、保种育种以及资源开发利用等方面做了一系列有价值的研究,不仅推动了物种的遗传育种研究,也给农牧民创造了实实在在的收益。
在向牧民推广这些技术的过程中,强巴央宗吃了不少苦头。
“一些牧民观念比较保守,让他们接受我们的技术很难。一些看似简单的事情,却需要到牧民家做好多次工作。”强巴央宗说。
比如,因为是无偿使用,一开始强巴央宗认为,向牧民推广研发的品质优良、高生长性、高繁殖性的藏猪苗会很顺畅。可结果是牧民不接受,并反问:“你们的猪苗外表和我母猪产的小猪没什么两样,为什么要用你的?”
强巴央宗磨破嘴皮,反复给牧民算账,新品种的猪苗以后一窝能生7—8头小猪,而家里的母猪只能生2—3头,这样一年下来能多赚多少钱。牧民们这才勉强试用。更麻烦的是,一些牧民住在山上,车只能开到山脚下,强巴央宗和团队只能一头一头地把猪苗扛到山上。
还好,让她欣慰的是,推广两三年后,牧民看到确实有好处,现在都是主动打电话过来买猪苗。
这些年,强巴央宗不少时间都要往基层跑,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也离不开这片土地。虽然,在夜空下,看到茫茫的山脉,她有时也会设想自己倘若在山外的大都市,生活将会怎样。
“有时候,我想如果在内地,我可能会是一位还不错的研究人员。但在这里,我觉得自己算是一颗科学的‘火种’,能帮助藏区的孩子们人生出彩,我很知足。”强巴央宗说。
对 话
干练的背后也有温柔
记者:您是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关系的?
强巴央宗:通常认为,女性应照顾家庭多些,这对希望兼顾事业的人来说,的确是一种挑战和压力。我很感激家人非常支持我的科研工作。在家庭生活上,我和丈夫有很好的默契和分工,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也没有分歧。我们彼此都很理解,并相互体谅,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有一儿一女,他们都已经大学毕业,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和事业。这么多年,繁忙的工作没有成为影响家庭和谐的因素。有同事曾打趣我,是不是会跟丈夫吵架?我总是说:“我们忙起来,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多,哪有闲心吵架。”
记者:如何看“女强人”这个称呼?
强巴央宗:我就被人称为“女强人”,但我并不认同。与其说我是“女强人”,不如说我是有品质的女人。干练、果断只是我做事业时呈现的表象,我内心里也有温柔的一面。不仅遇事心里强大,温柔起来也很“强大”。
比如,我非常关注每一个家人的身体健康状况,有时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我会不时提醒家人注意哪方面的问题,陪他们做体检,化解健康隐患。不能说,“女强人”就可以不顾家庭。
记者:工作之外,有什么业余爱好?
强巴央宗:我喜欢读书,各种书都看,很多和专业没有关系。能够坚持不断地学习,也算是我的特点。现在,我和丈夫两人都买了电子阅读器,外出随时携带,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看书心得。
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能闲下来的人,我想象的生活应该是丰富而立体的。有时候,甚至觉得时间不够用。
记者:退休后,在生活上有什么打算?
强巴央宗:我会拿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读点自己喜欢的书。不久前,我在图书馆办了一个借书证。这么多年,我和丈夫对藏东南的生态和林业资源情况很了解,我们希望未来能够出一本画册,向外介绍这里独特的神奇资源,也借此展示我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