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实习记者 陈鹏丽 发自广东佛山
近年来,桉树的经济效益逐渐被人们认识到,全国范围内,以广东、广西两地为主,一场桉树种植运动悄然展开。
国家林业局桉树研究中心数据显示,目前,广东省桉树种植面积超过1650万亩;广西全区桉树人工林面积达3000多万亩,占全国桉树总面积的一半。然而,桉树的泛滥也导致了地区物种单一,引发众多生态危害。近几年来,广东率先在佛山、增城、清远等地区实行“限桉令”,广西也在对水域、生态区及道路主干道上的桉树进行调整限制。
但《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近日走访最早明文实施“限桉令”的佛山高明区发现,当地林农和林企为追求经济效益,不惧污染种桉树。佛山高明6年“限桉”,桉树面积不减反增。“限桉令”实施陷入僵局。
不过,对于桉树有毒这一说法,记者从相关专家处了解到,这只是林农从表象判断的,并没有科学依据。
桉树面积不减反增/
佛山高明区503路公交经过洞心、东陂、寮头和上下苗村等十多个村庄,村落被山地包围。车窗外,延绵十几公里,映入记者眼帘的全是桉树。
高明区是最早以政府明文规定限制桉树增长的地区。据高明区林业局数据显示,2004年高明全区的速生桉面积为15万亩,2008年迅速增长到了29.97万亩,桉树增长被称为 “处于失控状态”。2008年9月,佛山高明区政府出台 《佛山市高明区桉树种植暂行规定》,减少速生桉的种植面积。
规定要求,今后严禁在生态公益林区种植桉树,违规者将登记造册并列入“黑名单”;申请采伐面积达50亩以上的,每经一轮采伐,须改种采伐面积20%及以上的其他树种。今后在土地承包合同中,必须明确增加“不种植桉树”的条款。
“这个规定是说,限制新增桉树种植面积,并在原有基础上缩减种植面积。”高明区林业渔业局工作人员吴锦良表示。
据其介绍,村民或者林企在砍伐桉树前需要提交砍伐申请。砍伐面积超过50亩的林农或林企,砍伐后,种植者需要林业部门以协议的方式确定更新20%面积的造林树种,并向林业站缴纳600元/亩的合同保证金。桉树砍伐一年后,林业部门会对改种的非桉树树种进行验收,验收合格者发还保证金。反之,则没收保证金。
尽管吴锦良认为,高明的“限桉令”是合理且持久的,但如今“限桉”已经过去6个年头,高明区桉树的种植面积却只增不减。
据当地林业局提供数据显示,2008年高明区速生桉种植面积为29.97万亩,2010年达到34.38万亩,2012年全区桉树种植面积达34.7万亩,占全区森林面积的一半以上,已超出物种合理比例范围。但自2008年以来,全区累计缩减桉树面积为2.21万亩,禁止新种面积1.04万亩,即6年来,高明区限制桉树种植面积仅为3.25万亩。据不完全统计,6年来全区桉树种植面积增长超4.73万亩。6年“桉战”并未得到如期的“战绩”。
吴锦良表示,桉树虽然能带来森林覆盖率和经济效益,但近年来,桉树的泛滥确实已经导致地下水位降低,山流水锐减以及一定程度的水土流失。
对于“限桉令”陷入窘境,吴锦良表示,首先,目前国内从立法层面上,没有任何强制性的法律依据助力地区政府限制桉树;其次,政府要维护农民的经济效益。“我们就夹在农民与生态中间,从生态角度考虑,我们当然希望限制桉树,控制桉树的比例,但我们也必须考虑到农民的利益。”
高明区现执行的仍然是2008年的桉树管理规则,吴锦良坦言,日后想要新增更严格“限桉令”,也必然面临很多困难。
桉树产业链已形成/
在高明区明城镇光明十字路口,聚集了20来家木材加工厂,这是高明一个颇具规模的木材交易市场。这里的加工厂每家均有百余亩甚至几百亩的承包林地,拥有简单的木材加工设备,以及一批外来务工人员。
除了收购当地木材外,他们更热衷于承包山地,做桉树产销“一条龙”的生意。梁先生是木材加工厂老板之一,大学毕业后他便开始在这掌管整个工厂。据他介绍,他们家包括承包地在内共有300多亩的山地,几乎全种上了桉树。“能种桉树的都当然种桉树,也有一些山头不适合种桉树的,就只能种松和杉。”梁先生表示。
梁先生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他们家一亩地大概种80~90棵桉树,一棵桉树苗成本为5毛,种植需要请人帮忙,人工费为100元/天。工厂每年在桉树种植培养上投入的成本为七八万元。5年后,每亩桉树总产值能达到6000元。除掉成本,最后的净利润为3000多元/亩。木材加工成本约120元/立方米。这里的工厂一般都是粗加工成半成品卖出去。
另一家木材老板谢先生告诉记者,目前的速生桉收购价大概600多元/立方米,木材经加工后,每立方能获得30~40元的利润。谢先生家承包了600多亩山地,木材被加工成模板、木方、地台板等销售,半成品则提供给高明区的一家木材小企业。“小企业我也有参股。”谢先生表示,桉树木材最终会被加工成各种家具卖出。
谢先生表示,桉树树皮是中纤板的原材料,桉树木杆被制造成各种木材半成品,就连桉树加工过程中产生的木糠也能合成木板。
对于桉树造成的污染,许多种植户并不避讳。“桉树有毒,池塘边上只要种有桉树,池塘里的鱼就会全部死掉。”谢先生说。
即使这样,他们也极少愿意换种其他树种以改善污染。“现在高明这里的桉树已经接近饱和状态,估计以后增长幅度不大。”梁先生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 记者发现,在高明区,林农、林企种植桉树,确实是“一个缝都不肯放过”。公路旁、菜地边上,甚至耕田里,都种上了桉树。一条原本两三米宽的河沟,甚至被桉树“侵蚀”到只剩下不到二三十厘米的河宽。
梁先生回忆道,当时出台“限桉令”文件时,林企就已经“聪明”地将自家承包地分成好几个“50亩以下”的地登记林权证,或者少报土地亩数以获取“低于50亩”的林权证。“林权证一直都用那个。”梁先生表示,当初确定好的林权证现在不能改了,现在林权证上超过50亩地的承包商才需要每砍伐期缩减20%桉树种植面积。
谢先生则向记者表示,改种桉树很难监管,由于桉树带来的经济效益,很少人会愿意乖乖听话。
林农:种桉树挣钱更快/
寮头村300多位村民和其他村村民一样,家家户户都有少则几亩多则几十亩的山地。他们靠山吃山,依靠种植桉树帮补家用。
若非下雨,白天到寮头村逛一整天可能都碰不上一两个人。因为“人全进山里了。”今年70多岁的寮头村村民谢某告诉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村里年轻人都到外面发展,每家都只剩下上了年纪的老人,耕种着家里的山头。
“我们靠着山,山就是我们的命脉。”谢某表示,虽然不能单靠种桉树的收入生活,但桉树也不能没有,桉树每五六年砍伐一次,换来的钱能够还清平日家里累积欠下的债款。
据谢某及其他村民表示,一亩桉树,从种植到采伐完毕,除去化肥、除草剂、砍伐人工费,每亩的纯收入在2000元左右。
30多年前,村里分山地时,谢某家被分到了共80亩的山地。如今,山地全部种上了桉树,而自家的田地则租给了别人。据了解,不少村民也弃耕农田,将农田闲置或者租赁出去。
问及桉树的污染,谢某表示,桉树有毒,桉树叶只要掉到水里,水就会变黑。他甚至伸出手掌,告诉记者,“只要和桉树连续接触一周,手掌就会泛黄、脱皮。”一旁的寮头村村民陈某也表示,这几年,村子里的地下水明显减少。他们现在喝的水都是从村子附近一个生态林区里流下来的山水和地下水。
陈某表示,“我们种桉树是自己毁自己,但没办法。”
当被问及是否考虑换种其他树种时,谢某等村民表示,其他树种生长周期长达10余年,“那我们就不止等五六年了,要等十几年才能收成一次。”
谢某表示,他们也曾想过种短期果树,但“山地多,且不说气候不适合种荔枝,就算适合,需要的成本会更高,人工管理也更多,不可能忙得过来。还是桉树相对简单。”
而当记者问及超过50亩是否需要每次砍伐后改种20%面积的树种时,谢某则回答,“我们这是自己的山地,不是承包的,承包的才需要,我们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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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观点
专家称桉树该“限”但并非有毒
每经实习记者 陈鹏丽 发自广东佛山
目前,各地“限桉”正在进行。除了广东增城、佛山等地早已有明确的“限桉令”外,广西的多个县市,日前也开始限制“道路两旁、水源保护区、生态林区”内的桉树种植。
对于桉树的 “抽水”、“抽肥”、“有毒”等多个罪名,业界也是争论不休。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对此采访了相关桉树研究专家及林业局人员,他们一致认为,桉树并非农民所认为的“有毒”。
“林农会反映桉树有毒,纯粹是从表象判断,这个说法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广州大学地理科学学院副教授、中山大学生态学博士方碧真表示,桉树发源地澳大利亚甚至有“桉糖”出售。至于桉树叶是否会致使鱼虾死亡,她则表示,目前并没有相关的研究,不能给出定论,桉叶释放的物质,在水里浓度过高的话,可能会抑制鱼虾的生长。
方碧真教授曾针对桉树对本地物种多样性的影响进行过相关研究。她解释道,桉树属于外来物种,原发地在澳大利亚。前十余年,我国绿化率低,为了迅速提高绿化面积,政府选择了最易见效的桉树进行广泛鼓励种植,从而引发速生桉在国内的疯狂增长。
她认为,澳大利亚缺水、土壤层浅,使得桉树生长成一个具备竞争力的物种。“由于本身具有优势竞争的机制,它在雨水充足的南方,会长得很快,本地物种可能竞争不过它。”
方碧真的室内实验结论显示,桉树的叶子、根以及树皮在生长过程中会分泌它感物质,并通过雨水、地表径流等流入环境里,会对部分其他本地物种产生抑制作用。
她认为,本地其他树种生长缓慢,吸水会相对少一些。但桉树对环境的危害不在“抽水”,因为南方降水量足够多。桉树对本地物种的危害主要体现在“抽肥”上。
她表示,桉树应该被有规划地种植。“从生物多样性的角度上讲,‘限桉’十分必要,但也没有必要将桉树‘妖化’成‘有毒’,这是完全没有科学依据的。”
高明区林业局工作人员吴锦良亦表示,无论是什么物种,占的比例太高,都会造成水土流失等问题。据他透露,目前,高明区林业局也有意出台规则,以调整区内道路主干道、河塘周边及其他水源区桉树的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