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化扶贫不可入歧途 避免产业跟风引发低效竞争

2013年11月11日 10:52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徐旭忠张涛赵春晖石志勇王飞航张钦宿传义吉哲鹏

  要实现“输血”式扶贫向“造血”式扶贫的转变,发展特色优势产业是连片特困地区增强自我发展能力的重要途径

  7年前,甘肃省某县草滩村开始实施了扶贫开发整村推进项目,村里选择了肉羊养殖作为扶贫开发产业项目,全村72个项目户户均发羊两只,建养殖暖棚1座。7年过去了,《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来到这里时看到,这些群众户均养羊仍是五六只。村干部介绍,全村2011年人均纯收入只有1500多元,没有一个专业合作社。

  记者在部分连片特困地区调研发现,这样的情况并非孤例,一些片区产业仍发展滞后,贫困人口收益并不多。

  中国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吴国宝认为,当前贫困人口普遍经济薄弱、基础条件差,仅仅靠送钱送物只能应一时之急,关键是要增强其自身的“造血功能”,实现“输血”式扶贫向“造血”式扶贫的转变,发展特色优势产业是连片特困地区增强自我发展能力的重要途径。

  受访的多位基层干部和专家认为,产业扶贫也需要警惕和纠正三种不良倾向:落后的简单分发生产资料的“输血”式产业扶贫,大户得发展而贫困群众受益少的“扶强难扶弱”培育方式,以及产业跟风带来的同质化低效竞争。

  “撒芝麻盐”仍未跳出“输血”模式

  记者在冀、晋、渝、陕、甘等省份实地采访发现,一些地方在扶贫开发过程中,仍然树苗、种羊一发了之。产业扶贫因缺乏跟踪服务,被人称为“穿开发新衣,走救济老路”。

  草滩村村会计蒋学辉说,当时村里选定肉羊养殖作为扶贫开发产业项目,羊是白发的,群众当然愿意要。但后来不少人发现打10天工相当于养1只羊,就把羊卖了。

  河北省阜平县骆驼湾村村支书顾润金说,前几年县里决定发展核桃产业,为村民免费分发核桃苗,但由于后续管理跟不上,不少农民不晓得核桃地里不能种高秆作物,还在地里套种了玉米,最终核桃树没长好难以增收。

  有受访基层干部直言,“发两只羊、几窝树苗就叫产业扶贫,不过是把猫叫‘咪咪’罢了。”河北省扶贫办主任扈双龙等干部认为,仅仅把大量扶贫资金变现为生产资料发放给贫困户,而不注重培育市场主体,一定程度上还是在“撒芝麻盐”。

  同样是养羊,同样在甘肃,通渭县常河乡几个村成立养殖合作社,采取投羊还羔的模式,有效破解了贫困户缺乏致富“第一桶金”的问题。村民张改琴借种羊20只,短短半年就产了8只羊羔,挣了近万元。通渭县委书记令续鹏说,只有不断创新农业生产经营体制机制,才能改变“贫困地区越穷,市场主体培育越滞后”的局面。

  “扶强难扶弱”现实存在

  记者在多个贫困山区看到,近年来公路边的村庄纷纷建设新农村、开展扶贫项目,房屋、道路建设得如同旅游小镇,一些上级领导、媒体参观的扶贫示范村多年都是同一处;但在远离公路的深山里,却仍然是常年住着茅草房、走着泥巴路、看着“雪花”牌电视的深度贫困群众。

  一些群众对此反映,这背后存在一些部门在扶贫中愿意“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造富造典型比扶持困难群众更容易出名”,这种政绩观加剧了“扶弱不如扶强”现象。

  云南省社科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所长、研究员郑宝华认为,在“政绩冲动”左右下,一些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投入资金后想尽快见到“扶贫效果”,他们认为帮扶贫困农户效率不高,而扶持部分种养殖大户或龙头企业则可以明显壮大当地农业经济规模,更容易获得上级重视,“扶弱不如扶强”由此产生。

  郑宝华认为,尽管扶贫项目要求扶持到最贫困的村寨和人口,但实际上,“农村是‘熟人社会’,在扶贫资源的分配上,越贫困的村越没有‘关系’去争取项目。同时,在整村推进项目中,20万元左右的资金中有70%是基础设施建设资金,这会让非贫困人口受益更多。剩下30%资金用来做产业,贫困人口受益实际上并不多。”

  此外,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很多地方近年来都把龙头企业带动、贫困农户参与入股作为产业扶贫的新模式,以改变直接向农户发放生产资料带来的弊端。但在部分地方,仍存在贫困农户入股名存实亡的情况,最终仍是大户增收,特困户仍是老样子,成了“扶强难扶弱”。

  甘肃省某县扶持贫困村发展肉羊规模养殖,通过企业注资、项目资金整合和农户入股等形式,打造了一个目前存栏近千只羊的养殖园区。然而记者实地采访发现,农民最终没有入股,但补贴资金已经到位。龙头企业负责人也表示,企业的股东是3个大户,成了资金补贴的主要受益者。

  受访基层干部表示,在产业扶贫中他们面临着两难困境:最需要扶持的贫困户因自我发展能力不足和观念落后扶持不起来;扶持大户培养“种子选手”非常必要,但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一些大户不愿履行扶持责任了。

  宁夏泾源县林业局局长赫生全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培养大户特色产业才能形成气候,但与此同时也应注重扶持特困户,双管齐下才能实现产业发展、扶贫齐头并进。

  河北承德润隆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修占云等人认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扶贫部门与农户之间再加一个大户,将有限的扶贫资金扶持大户,确实更易见成效。但为防止“扶强难扶弱”情况出现,相关政策也必须到位:一是必须明确产权关系,用扶贫资金建起来的产业项目归贫困村,大户如果撤离,基础设施得留下。二是建立紧密的利益连结机制,要求大户得到扶贫资金的同时,接收扶持一定数量的贫困户。三是在尊重贫困户意愿的基础上,加强项目跟踪服务,防止贫困户入股“名存实亡”。

  宁夏泾源县2008年以来选取苗木产业作为当地主打的扶贫产业,从扶持大户入手积极推动土地流转,普通农户为大户打工。他们在土地流转、为大户打工中积累了一定资金,也在打工过程中学会了育苗、施肥、锄草等技术。当普通农户有了育苗致富想法时,县里通过补贴、贴息等方式扶持,最终形成面积达26万亩、亩均收入10万元左右的绿色产业。

  避免产业跟风引发低效竞争

  近几年,贫困地区在产业扶贫过程中遭遇产品“撞车”的情况时常发生。

  陕西省安康市旬阳县小河镇副镇长李万田说,前些年,陕南汉江流域各县都大面积种植了黄姜,旬阳县最多的时候种了10万亩。由于种植数量过多,黄姜价格从高峰期的每斤两三元跌到1角。很多黄姜都烂在地里没人要,“让人免费去挖都没人挖”。

  中国人民大学反贫困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汪三贵指出,国家以连片特困地区的方式开展扶贫开发工作,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连片地区发展基础差且发展环境类似,需要以整片推进的方式来布局产业,以形成抱团优势。但现实情况是一些片区内不同地区在产业布局上缺少协调,争相发展类似产业,缺少优势互补。

  多位受访基层干部反映,在如何推进扶贫主导产业上,面临两个“两难”:

  一个“两难”是不搞政府主导,群众观念难转变;而行政强力推动,又会带来“一刀切”的弊端,埋下价跌伤农等风险。

  西部某县一位扶贫办副主任说,整村推进项目名为参与式扶贫,但上级部门却事先替农民确定了地膜种植、林果产业等项目,就连养殖项目都定好必须养牛。这样下来,一个村150万元的项目资金,基层干部和群众有发言权的部分仅有7万元。但实际上,像经济林果栽培等项目,并不一定适宜干旱地区气候条件。

  另一个“两难”是以农业为主的富民产业,上了规模才能形成气候;但实现规模化又易导致同质化竞争。

  地方政府不是市场主体,市场嗅觉未必灵敏准确,因此往往很难把握平衡点,容易跟风卷入同质竞争导致价格暴涨暴跌。

  记者在冀、晋、渝、川、陕、甘等地看到,不少县(市、区)都在大力推广核桃产业。四川省达州市扶贫移民局副局长刘玲担心地说,当地扶贫产业大多是核桃。一旦进入盛果期,十几万亩核桃销售或成问题。

  在选择富民产业方面,河北省平泉县不跟风盲目调整产业,2001年来持续发展食用菌,全县5万亩食用菌2012年实现产值35亿元,为贫困农民增收贡献人均1500元。平泉县副县长胡维民说,十多年来有几十个县到平泉“取经”,回去就跟着搞食用菌。但有的不符合当地条件和群众期望没有做起来,有的则是换了领导之后又跟风换了其他项目。一位曾到平泉“取经”的县扶贫办主任感慨:“连片特困地区资源禀赋相似,找准扶贫产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平泉的经验除了找准了食用菌这个项目外,更在于以后几任领导一直坚持,而不是一任领导一条路。”□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徐旭忠张涛赵春晖石志勇王飞航张钦宿传义吉哲鹏)

 

(责任编辑:袁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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