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初，有知情人称，在南宁中心血站业务大楼，常常活跃着一群人，他们会与急需用血的患者家属搭讪，称能提供血源。南国早报记者就此展开暗访，发现这群被称为血头的人，他们通过各种渠道低价雇来献血者，以互助献血的名义，将血液以高价卖给急需用血的患者，从中牟利。
血头团伙内部层级清晰，且分工明确。在大部分“利润”被老板“吃掉”的情况下，即使是最底层的“马仔”，月收入也有四五千元
调查
献血400毫升“补助”400元
一血头的QQ号码是在良庆区某医院的厕所里发现的，直接写明“有偿献血”。无需验证，记者便已加血头为QQ好友，很快便获得对方回应：正规献血，有献血证，最好直接打我电话1567890****。这个网名为“大葡萄”的血头，在谈献血价格时相当直接：每次献血200~400毫升，每100毫升补偿100元营养费。
点开其QQ空间，唯有的一篇日志，标题为《有偿献血》。“兄弟们放心，绝对安全可靠，没有任何问题！”上面写道：正规献血，录入电脑，享受免费用血……血头还特别指出：“自己去献血没有营养费，跟我去才行。”
血头写明的献血地址，是位于科园大道18号的南宁中心血站(以下简称“血站”)。在空间内，他还贴出血站关于无偿献血的宣传展板照片。同时，血头还“现身说法”，试图说服献血者每次都献出最大血量：“400毫升是正常的献血量，我献过5次，每次都是400毫升，有担忧的兄弟可以自己百度。”记者发现，血头的QQ空间每天均有多人浏览。
5月5日，记者第一次电话相约“大葡萄”，提出要献血。对方与记者约好第二天上午11时在血站见。次日，对方却称“没空”。
5月6~8日，记者多次联系，对方仍称“没空”。5月9日，记者与“大葡萄”再次相约。可第二天，当记者到达血站拨打其电话时，号码显示被限制呼入，发短信联系，对方也未给出任何回应。
无奈，在多天后，另一名记者与血头联系。同样的步骤，在经过两次周旋后，“大葡萄”终于应约。
5月15日，当记者到达血站，在血液检验合格前，“大葡萄”始终不肯露面。不巧的是，当天因记者血液转氨酶偏高，不符合献血条件。“大葡萄”通过电话表示“过几天还可以来试试”。他交代记者，为避免转氨酶还偏高，“这几天不要喝酒，尽量吃清淡食物”。
现场
血站大楼里有群“活跃分子”
知情人告知，其实包括“大葡萄”在内的血头们，每天都活跃在血站或血站附近。在知情人指示下，记者基本摸清了这伙人在血站的活动规律。作为血站里的“活跃分子”，他们至少有4人，均为男性，一般在上午11时左右出现在血站。在有偿献血者第一次来到血站时，血头往往与他们相约在一楼大厅的角落接头。
5月22日上午，记者特意走到一个血头(以下称“皮鞋男”)身边，故意大声打电话说：“还差400毫升，你赶紧再找个人来吧。”此时，“皮鞋男”听到了，马上和记者搭讪称可以帮联系血源。
“100毫升300元，这是最低价了。”“皮鞋男”说，这两天用血的患者少，行情淡，价钱低点。“皮鞋男”称，100毫升血液四五百元，他们也曾卖过。“你找朋友献血不仅欠了人情，还要请他吃饭，不如跟我们买。”“皮鞋男”试图说服记者。
记者给他们算了笔账。如果按最低价每100毫升300元计算，扣除给献血者的所谓“营养费”100元，血头可获利200元。若一个有偿献血者献血400毫升，从一个献血者身上，血头团伙至少可获利800元。
自曝
层级清晰且分工明确
5月22日中午，经检验，南国早报另一位记者的血液已符合献血条件。随后，血头“大葡萄”主动现身。实际上，此人一直都活跃在血站里。在记者暗访的多天时间里，虽然他迟迟不肯表明身份，但他早已是记者眼中的熟面孔。
“大葡萄”自称，他们几个人其实都是帮老板干活的“马仔”。“南宁各个大医院都有我们的人，老板是不会出面的。”“大葡萄”说，他们的上线负责在医院内联系需要用血的病人或病人家属，商定用血量、用血时间，并根据用血量收取费用；下线负责在网络或其他渠道寻找有偿献血人员，与其议定卖血价格后，确定献血时间再通知献血者前往血站。到了血站，献血者就冒充患者的亲戚或朋友，在他们的指导下进行有偿献血。献血完成后，由他们支付现金给献血者。
“马仔赚不了多少钱，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元，大头都被老板捞去了。”“大葡萄”说，他们做这行已经有两三年，“比打工轻松，每天来血站就像上班一样”。随后，记者与“大葡萄”走到血站对面，紧接着“皮鞋男”及另一个血头也来到此处会合。
“要是我帮你们找人来献血，有没有提成？”记者问。“当然有，50~100元钱一个，不过现在是淡季，老板不要人。”血头回答。在等待的时间里，几个血头都陆续接到电话，电话那头的人都在催促血头尽快安排他们献血。
不久，“大葡萄”告知记者已可以去献血。在走到血站一楼大厅时，记者以头晕为由，称改天再来献。“把献血登记表保存好，一周内(后来血站回应说“登记表只是当天有效”)来献血都可以的，到时你来再给你报销打的费。”“大葡萄”仍不放弃。
律师
组织卖血和接受卖血均属违法
南国早报南国法援律师朱继斌说，根据我国《献血法》及《医疗机构临床用血管理办法》的规定：“国家实行无偿献血制度”，即禁止有偿献血。朱继斌称，有偿献血与卖血没有本质区别，某些人打着有偿献血的幌子，其实质就是卖血行为。
朱继斌表示，卖血和接受卖血均属于违法行为，除献血办公室或设区的市级以上卫生行政部门指定的血站以外，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得组织血源供血。否则，既违反了血源和采供血管理的有关规定，又违反了国家血液管理制度。同时，如果是非法采集的血液流向社会，会对公共卫生造成严重危害。
另外，根据我国《刑法》第333条规定：非法组织他人出卖血液的，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以暴力、威胁方法强迫他人出卖血液的，处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朱继斌称，根据司法实践，非法组织他人出卖血液的行为，具体说来，是行为人在组织他人卖血过程中实施了策划、指挥、领导的行为。在实践中，这种行为一般表现为动员、拉拢、联络、串联、制订计划、下达命令、分配任务、出谋划策等形式。
揭秘“血色链条”之思考
互助献血制度暂缓了临床用血之困，却让血头钻了空子
制度漏洞催生卖血牟利
在血液供应紧张的情况下，动员亲戚、朋友为可择期手术的患者进行互助献血，无疑在一定程度缓解了临床用血之困。然而，有关专家指出，互助献血制度的一个弊端，是互助献血者身份难以确认，由此催生了血头及卖血牟利现象。究其根源，是血液供求关系失衡，让血头有了可乘之机，“血色”利益链条应运而生
声音
家属找血头实属无奈
5月初，南国早报记者蹲守在南宁中心血站(以下简称“血站”)暗访多日，接触到两名患者家属。因患者做手术急需用血，而他们又非南宁本地人，互助献血让他们为难。
湖南人何先生3岁的儿子要在南宁一家医院做手术需用血，血站要求互助献血才能供血。尽管何先生已动用各种关系组织亲戚、朋友献血，但最终还差600毫升。后来，让何先生意外的是居然有血头主动找到他，称可以帮他找到血源。何先生表示不知道这样买卖血液是否违法，但却为他解决了燃眉之急，“我也没办法，花点钱买到血，可以早点动手术，要不然空耗着时间，住院也要花不少钱”。
第二名患者家属，她接触到血头则是在血站。“我在打电话，他自己过来说可以帮找人献血。”这位患者家属对买血一事不愿多说，因为血头明确告诉她“不能乱说，只能说是朋友间互助献血”。对于买血的价格，她更绝口不提。
如今，在南宁各大医院，患者家属通过血头间接买血已绝非个例。为尽快让医院安排患者进行手术，患者家属通过“血头”让卖血人员代替家属或朋友进行互助献血，这已经成为“血色”利益链条存在的市场驱动力。
担忧
无业人员或贫困学生易受蛊惑
有需求就有市场。记者在暗访中了解到，被血头拉去献血的，很多是无业人员或外来务工者，甚至还有高校贫困学生。在手头紧又急需钱时，这部分人很容易受到血头蛊惑。他们会认为“每次献血都能拿几百块钱还挺好的”。
然而，一个不容忽略的事实是，在暴利驱使下，血头为尽量多地拉人献血，他们不会考虑献血者的身体健康状况。在献血者身体状况不符合献血条件的情况下，血头会怂恿献血者向医生隐瞒实情，以获得献血资格。
据了解，互助献血前，献血者首先要填写《献血登记表》(全血)，要求如实填写，不谎报、不隐瞒既往病史。登记表上，有23项“献血前健康征询”，答案只有“是”与“否”两项。
5月22日，记者在与一血头接触时，发现在其电动车坐垫下放有厚厚一叠《献血登记表》，有部分表的所有信息都已填好，另外几张，除献血者个人资料没填外，在“献血前健康征询”项目内，均在“否”处已经打好“√”。
血站
献血者与患者关系难确认
血头长期混迹于血站，血站对此是否知情？5月24日，血站相关负责人回应称，暂未发现此现象。不过在去年，血站工作人员曾发现有人每天都带多人前来献血，当时就怀疑此人组织他人变相卖血。后经核实，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自那以后，血站里就贴出了多张“无偿献血光荣，买卖血液犯法”的告示。
“对于献血者与患者的身份关系确认，这个确实比较困难，血站没法做到这一点。”该负责人称，在献血中，患者的亲人和朋友，都是互助献血的对象。但“亲人”和“朋友”概念又太广，太模糊，如果对方又是有意欺骗或隐瞒，血站根本没法核实。他称，血头实际是钻了无偿献血制度的漏洞。
血站工作人员指出，在进行献血前，如果血头不顾献血者的实际情况，对献血者既往病史等虚报或隐瞒，这样可能会通过初筛而献血成功。但对有偿献血者本人来说，就有可能诱发一些疾病，得不偿失。对无偿献血制度而言，这是扰乱正常的献血秩序。同时，所献的血液还有可能不合格，浪费国家的财力物力。
血站相关负责人表示，血液在采集后是否可正常使用，还要经过20多道程序严格检验，检测出不合格的血液一律销毁。“隐瞒病情的献血者即使献血成功，如果血液有问题，这在后期的检验中是完全可检验出来的”。
对有血头在血站“活跃”一事，该负责人称因患者及其家属不会承认其中是否存在买卖关系，且不会在血站里作交易，这就难以抓到证据，往往导致这种违法勾当难被查处。不过，对方表示会反映给上级部门，同时发现情况会报警处理。
医院
血液供求失衡助长有偿献血
目前，南宁各大医院均优先保障临床急救用血和危重病人用血，对于可以择期手术的患者，一般建议其家属进行互助献血，以保障血液供应。
“医院用血量大，自去年起就一直处于随时可能紧缺的状态，医院鼓励患者家属进行互助献血。”5月24日，广西医科大学一附院输血科相关负责人说，该医院用血最多是外科，有时妇产科用血也有较大需求。他表示，在医院暂时未发现有血头为患者联系有偿献血，但听说外地医院存在这种情况。
“血液供求关系失衡，医院向血站申请用血，往往得不到充分的满足。”该负责人说，这样一来，医院只能要求患者家属进行互助献血。由此可能引出的问题是，一些外地患者往往因找不到互助献血人，不得不从血头手中变相购买血液。
303医院器官移植中心的吴医生表示，互助献血制度有利有弊，虽然一定程度解决了临床用血之困，但同时却催生了血头和卖血牟利现象。再者，医院长期用血紧缺，这又助长了有偿献血行为。在吴医生看来，由于缺血现象长期存在，社会上出现有偿献血行为，这不足为奇，要从根本上杜绝有偿献血，血液供应就得随时都有保障，但这谈何容易。
专家
互助献血制度有待完善
有患者家属说，如果实在找不到人互助献血怎么办？血站负责人告知，在此情况下可以向血站提书面申请用血。不过，以目前的用血形势，能申请到血液的人非常少。一位医生表示，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患者也不会花那么多钱去买血。在供求关系失衡的情况下，各种成本都有可能被转嫁到患者身上，卖血现象也难以从根本上加以杜绝。
广西政法管理干部学院孙玉任副教授说，血头应该知道买卖血液犯法，否则也不会躲躲藏藏，但由于无偿献血制度本身的局限性，出现了监管漏洞，就为不法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机。孙指出，目前的现状是，互助献血虽然相对缓解了用血紧张局面，但它却缺乏职能部门有效监管。
另有业内专家表示，有偿献血现象的出现，增加了血液安全风险，损坏了多年来政府部门塑造无偿献出的公益形象。为此，相关部门应该尽快完善制度，并对非法组织他人买卖血液的行为要严厉打击，加大惩罚力度。
（责任编辑：袁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