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五桂山广药学院后山的白泥品质并不高，但35元每吨的价格让施工队趋之若鹜，一个晚上的毛利可达10万元以上。南方日报记者王云 摄
20公里路程集中了近10处盗采点
盗采率达100%，日开采量逾百万吨
耕地变鱼塘，既不种地也不养鱼
城区白泥交易渡口分布
中山三桥渡口：主要收购渡头村及全市各地的白泥；
南区渡头村渡口：主要收购渡头村白泥；
南区寮后村渡口：主要收购月山、福涌、曲涌等地的白泥。
名词解释
白泥:学名高岭土矿，属于非金属矿产。在江苏、福建、广西、广东等地都有分布。在广东省内，茂名是高品质白泥的生产地，包括广东茂名高岭土公司、广东茂名南方高岭土公司都是合法的露天开采公司。在中山，虽然白泥品质一般，但分布广泛，对于佛山等地的陶瓷加工有一定的价值，工地及农田的盗采现象成风。
半年之后，原60天就可以完成的五桂山广东药学院后山脚下的填土工程仍在日夜兼工。和其他工地不一样的是，让这个施工队兴奋的并非工程本身，而是普遍分布于中山各镇区的一种称为“白泥”的高岭土矿。这些从地表2米以下挖出来的非金属矿土，将运至南区兴福路一带的小渡口集合，再顺石岐河水道北上西江，抵达佛山的陶瓷厂。
入夜后，从工地上开出的重型泥头车笨重地沿后门拐入长命水长逸路，再借道三溪路转入南外环，终点就在南区寮后村一个不起眼的渡口。短短20公里路程，沿途集中了近十处白泥盗采点，包括兴福路一带的月山、福涌、曲涌、渡头等地，每日的开采量逾百万吨。
有矿就有利益，也就必有税收。但吊诡的是，目前中山市国土局并未批复任何一个合法的白泥开采点。也就是说，目前中山所有的白泥开采，100%是偷盗行为，税收更是颗粒无收。
1疯狂
入夜，推土机和泥头车的作业变得更加频繁，白天已经填好的地再次被挖开。两米之下的白泥被掏上来之后，拉到南区的渡口可以卖到35元/吨的价格，一个晚上就可以获得10万元以上的毛利。而这还是低档次白泥的售价。
晚上8点过后，广东药学院后山脚下的教学楼显得格外安谧。这一带是广药学院扩建工程所在地，偏僻而嘈杂，除了施工队以外，平时并没有多少人来往。此时，只有几所教室透出零星的灯光，不远处，几辆挖土机正在紧张地作业，来回往重型泥头车上倒土。
不过，它们并不是按照工程要求填土，而是将白天填好的土重新挖开。
施工队为何如此热衷于这项无用工序？
答案很简单，在被填的这块土地下面，有可观的白泥藏量。而夜幕正是盗采的绝佳掩护，这能够避开长命水村村民们的耳目，免得他们投诉报警。
半年前，土方工程承包商李志强从一个叫邱添福的本地人手中接过广东药学院后山的填土工程时，已经是这个项目的第三手承包人了。去年下半年，广东药学院通过公开招标将这个工程承包给了广州恒建工程公司，对方又将这部分工程转给了邱添福。因为需要足够的专业设备，邱添福又拉来了李志强合伙。
广州恒建公司的转包价格是8元/方，邱添福的转包价格是7元/方。李志强算了算，“除去成本，基本没什么利润”。
几经周折，李志强又将工程连同机械设备转包给一个叫黄力帆的人。
“填土19万方，外运8万方。”按照李志强的测量，这项工程需要填土的总方数27万立方米左右。如果正常开工的话，60个工作日就可以完成。但自去年12月份开始启动以后，这个填土工程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简单事复杂做，图了啥？还不是地下的白泥。”李志强说。
但李立强同时承认，在工程还没有转包给黄力帆的时候，他也挖了15车的白泥，这笔账邱添福和黄力帆一直没给他算上，他至今愤愤不平：“黄力帆后来是直接找邱添福签的协议，把我踢开了。”
李立强还留着挖了15卡车白泥的“记录卡”。这是施工队为了防止个别人“偷吃”白泥的一种方式，白泥装车后必须登记，以便对账。
李立强算了一笔账：拉到南区渡口售卖，按35元/吨的价格，以一晚装满100辆泥头车的数量计算，每晚可以挖到4000吨左右，一个晚上通过售卖白泥的毛利就超过了10万元。
如此暴利，让一个简单的填土工程变得格外复杂。其中的利益牵扯，也让几个转包及承包人横眉相向。
8点40分前后，一辆满载着白泥的泥头车粤T28050晃悠悠地驶出了工地，取道长逸路走南外环，广药学院后山的喧闹挖土机器声越来越远。
而这块小小的盗采地，仅仅是这个晚上中山白泥开采阵营中的普通一员。
2盗采
时值盛夏，兴福路两旁的龙眼、黄皮等果树郁郁葱葱。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几处小径岔口有明显的卡车轮碾过的痕迹。遁道而寻，白泥堆成的小山延绵起伏，偌大的白泥开采场豁然出现在眼前。村民们说，挖白泥卖，就像菜市场卖菜一样，随便搞个名目承包十几亩地，靠挖白泥获暴利轻而易举。
晚上9点，因超载而略显颠簸的粤T28050驶到了南区寮后村兴寮一街的一个隐秘角落。本来路程并不远，但寮后工业区有些地方限高行驶需绕行，原本不到20分钟的车程走了近半个小时。
车继续往西南方向深入，在靠近大涌边界的地方，小径嘎然而止。一堆堆白泥开始进入视野。对岸，一家大涌电器厂的LED广告屏正在闪烁，但下半截的字幕被高高耸起的泥堆给遮住了。
坑坑洼洼的道路迫使那辆重型泥头车彻底缓慢了下来。它晃悠悠地驶上了一个简易铁皮房的门口，昏暗灯光下闪出一个人影，过磅，记录，倒土，再笨重地倒退、掉头，返程，给夜色留下逐渐远去的沉闷车声。
但寂静不会持续太久。十几分钟过后，另一辆泥头车打着刺眼的远光灯低沉咆哮着摇晃过来，过磅、记录、倒车、掉头返程。
这个小渡口位于石岐河岸。顺流南下，是西江流域，再逆而北上，就是集中了大量陶瓷厂的珠三角地区白泥收购集中地——佛山。中山市的白泥品质并非上乘，但用于陶瓷、填料用，已绰绰有余。
“就像卖菜一样，谁搞一块地往下一挖，拉到渡口卖掉就是钱。”李志强说，“就广药学院那点填土工程所得到的钱，还不如挖几天白泥所获得的受益。圈块地，弄个名堂，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挖白泥了。好一点的白泥，价格还不止35块钱一吨呢。”记者了解到，此前南区渡头村所遭受的白泥盗采，品质较好的白泥价格甚至卖到了100多元，仅一车的白泥毛利，就达到了4000多元。
沿中山三桥驱车而下，顺先施二路往西南方向岔入渡兴西路，进入月山村。时值盛夏，兴福路两旁的龙眼、黄皮等果树郁郁葱葱。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几处小径岔口有明显的卡车轮碾过的痕迹。遁道而寻，慢慢深入果林，方圆几亩地的白泥开采场豁然出现在眼前。
“有时候村民会投诉，就会安静一段时间。要么就改在晚上挖，打着灯，差不多到下半夜才结束。”月环路的一户村民说。以承包果园的名义挖白泥，已经是南区公开的秘密。
记者问：“村民没有意见吗？为什么不去投诉反映？”
村民答：“投诉过了，没用。查一下就停一段时间，过后又继续挖。”
就在兴福路一带，记者沿着泥头车的痕迹，找到了三处白泥开采地，相隔不过数百米。
6月24日，记者曾以市民身份向中山市国土资源局矿产科反映五桂山广药学院土方工程的偷盗白泥行为，问及目前中山市获批复的合法开采点有哪些。对方表示，目前中山市并未批复任何一处为白泥矿合法开采点。在确认了记者所反映的偷盗点后，矿产科工作人员表示，将派相关人员到现场调查。
“南区是整个城区开挖白泥最厉害的地方，恒美、渡头一带，差不多都挖光了。”村民们说。
这种泥土在中山市的地下太常见了，以致于对它的疯狂开采都变得稀松平常。据不完全统计，仅在中山南区一带的小渡口，每天所转运的白泥交易额便逾千万元。作为中山市最为常见的非金属矿产，白泥盗采行为就像菜市场的买卖一样稀松平常。
3伎俩
以耕地变鱼塘的名义，利用挖塘而开采白泥，是其中最为常见的伎俩。2010年，南区渡头村上百亩良田，就以变更鱼塘的名义，被严重损毁。
凌晨3点半，广药学院后山的施工队停止了作业，喧闹的工地陷入寂静。将近8个小时的开采，可以装满近100辆泥头车，每辆车可以装40吨左右的白泥。
李立强回忆，当时签协议将工程转让黄力帆的时候，他与对方有约定：如果挖了白泥，必须拿出来分成。不过，在向记者透露这个情况的时候，他强调了分成的对象除了他，还有长命水村的村民。
但事与愿违。黄力帆与邱添福并没兑现当时的协议。这也直接导致了后面村民投诉、到公安局报案的戏码。
“长命水派出所去了几次，说鉴定不了是白泥还是淤泥，然后就没有后续了。投诉到国土局，国土局三月十几号前后也来现场看了，后来也没有结果。”短暂的中断过后，工程在继续，挖泥也仍然在持续。
“没钱分，当然不答应。”村民们说。他们不止一次拨打国土局“12336”的投诉电话，但效果并不大。“过来调查了一下，以前是白天挖，查了以后就改为晚上挖。”
事实上，从中山市国土资源局的“政民互动”平台可以看到，近年来有关白泥偷盗的投诉并不少：
2013年6月3日，网友“Andy”反映，位于博爱路防疫站边，原计划出售作为商业地是300多亩地，所属村干部将地用来开采白泥，“光明正大”地按每车约200元来计开采；
2013年4月8日，网友“小李”反映，东区新安村内（古香林片区、收容站边）一直都有以挖鱼塘为由偷挖白泥现象，几乎每个鱼塘都已被挖光；
2012年8月27日，网友“李家辉”反映，南朗镇合外村未经村民同意，将田地改鱼塘，借此把田里白泥挖出乱卖，至使耕地报废；
2012年3月2日，网友“采白泥”反映，南朗镇泮沙高速路边的耕地，被人用了挖塘用以采白泥出售……
“反正都是地下的，也没见有什么人管，不挖白不挖。一天搞十几万，比做什么工程种什么果树来钱快多了，换谁手里面有门路，谁都想搞。”李自强说。
一边是来自各个镇区的投诉，一边是疯狂的开采；一方面是开采禁令，一方面是屡禁不止的偷盗。
而就在300多公里的茂名市，大量的白泥存量促成了合法开采制的设立，对整个开采市场起了一定的规范作用。而中山市无一合法开采点的现状，当然也就阻止不了盗采“遍地开花”的事实。目前，不仅仅在五桂山、南区，在各镇区都有不同程度的“白泥之劫”。以耕地变鱼塘的名义，利用挖塘而开采白泥，是其中最为常见的伎俩。2010年，南区渡头村上千亩良田，就以变更鱼塘的名义，被严重损毁，严重破坏当地的农耕及水产养殖。
颇具意味的是，作为中山市常见的一种“泥土”，若非利益相关，这个牵连着暴利的非金属矿产很少为人所知情、重视。因监管链断层现象严重，这种像“卖白菜”一样被拉到小渡口被卖掉的矿产，正以每天上百万吨的速度，从中山这片土地上消失。
截至本稿发出时，记者曾以市民身份所反映的五桂山广药学院后山填土工程队盗采白泥的投诉并无实质性进展。工地上，挖好待运的白泥堆随处可见。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采用化名）
（责任编辑：王姣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