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日晚饭点，招揽生意累了的老板看着稀少的游客，店内无人就餐
“4月29日，凤凰古城在不安中迎来了五一长假的第一批游客。此前，圈城售票事件让游客的不满、商户的抗议、舆论的质疑、政府的说辞、学者的批评，弥漫了它的每个角落。
昨天，凤凰县方面向事件中“受伤害”的商户表示道歉。“此前我们在这项工作的推行中考虑得不够全面，没有全面顾及到古城中各方的关系，以致4月10日之后这段日子给凤凰古城和商户都造成了负面影响，希望能获得大家的谅解。”凤凰县委常委、副县长蔡龙对本报记者如是说。
但蔡龙仍坚持，凤凰古城自然滋长了11年的零散无序的商业模式已到极限，县政府方面对于将凤凰古城推向“规范化管理运营”的方向不会改变。
游客骤然稀少的凤凰古城，4月13日被凤凰县常务副县长赵海峰解释为只是“阵痛”。然而在生意寡淡的众商户心里，他们担心的是一个真正的冬天的开始。在行政权力和垄断资本的双重影响下，被外力打破了原有商业形态平衡的古城，没有人敢担保它的未来。”
客栈客流被统计“满员”
凌晨2点，遇到有人在客栈门口停留说话，便有客栈的老板从被窝里爬出来开门询问是否住店。
4月29日晚上7点，周泽勇坐在凤凰古城大街上一颗接一颗地嚼着槟榔，他抬头看着房檐上淌下的雨水发呆，招呼了一整天的他已经很疲惫了，而身后自家的餐馆里虽然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客人就餐。周泽勇的餐馆距离沿江吊脚楼尚有步行10分钟的距离，属于凤凰古城“黄金商圈”的边缘，而沱江附近的餐厅，此时生意也比周泽勇的餐馆好不了太多。
虽然每家餐厅的老板都亲自站在街上卖力地招呼过往游客，可仍然没有一家餐厅坐满。“这在往年是不可想象的，往年五一假期，就算不在饭点，也都有很多人吃饭。到饭点的时候摆在街面上的桌子都坐满了人，你要么等位，要么只能走出古城去，到县城里找地方吃饭。”周泽勇说。
同样因散客客流减少而倍感压力的还有古城内的客栈。按照凤凰县委的统计资料，4月29日古城景区内所有客栈都满员，但记者在4月30日凌晨2点的古城中看到，除了沱江沿岸的吊脚楼及虹桥附近的客栈已无房可住外，几条干道路边的客栈门口仍立着“今日有房”的招牌，有人在客栈门口停留说话，便有客栈的老板从被窝里爬出来开门询问是否住店。
沿江酒吧的经营者们也被逼到了门外招揽，4月29日晚上的大雨里，酒吧老板和迎宾的工作人员都被淋得湿透却也没有一家酒吧坐满。“往年我们都最喜欢这种天气，大雨里很多人不想在外面活动，所以酒吧生意都特别好。”凤凰古城水木酒吧的经营者说，“现在酒吧已经成了凤凰的一个特色了，按说相比于客栈跟餐饮，散客减少对于我们的影响是最小的，他们(餐饮业)之前说‘这是一个冬天’，现在就连我们都感觉到了。”
商户心理的“冬天效应”
现在商户们都在咬牙扛着，其实心里早已经开始盘算着各自的出路了。
随着客流减少的状况在一天天持续，凤凰古城商户们心理上的“冬天效应”也在一天天放大。
“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冬天’恐怕才刚刚开始，现在商户们都在咬牙扛着，其实心里早已经开始盘算着各自的出路了。”沱江岸边快乐驿站的老板田昌秀说。她桌上放着两份材料，一份是县政府下发的《凤凰古城区鼓励和限制经营的项目目录》，另一份则是要商户填写并签字确认的摸底调查表。
两份材料都是圈城售票风波后发下来的，古城里每一家经营者手中都有一份，政府要商户们尽快填好上交。但从4月23日调查表下发到每人手中至今，8天时间过去了，目前还没有一家商户将填写好的调查表上交。
“4月10日圈城收票那件事让我们现在不敢填这张表，大家都不知道政府现在到底又有什么打算。”一位餐馆经营者表达着自己的担忧。
而消息灵通一些的商户则一边打听着各路消息，一边盘算着自己的出路。“我觉得圈城收费恐怕仅仅是一个开始，随之而来的还会有各种行政和市场手段，我怕我们或早或晚都要离开古城。”素吧的经营者表示，他是最早一批进入凤凰古城的商户之一，店铺在沱江边已开了10年之久。
商户们的担忧，还来自于县政府下发的另一份材料：《关于支持引导凤凰古城涉旅行业转移、转型升级的若干暂行规定(讨论稿)》，一个星期前随同摸底调查表一起送到商户手中。这份征求意见稿的内容，被凤凰县政府进一步解释为给古城“去商业化”的若干办法。
“去商业化”的劝说
“酒吧如果能建成符合古城气质的当然是最值得我们期待的，但即便不是，你一个‘闹吧’给改成‘静吧’，也都可以从专项经费里获得奖励。”
讨论稿中，凤凰县政府方面鼓励就地转型升级的经营者包括，古城内与旅游有关的商铺、酒吧、餐饮及宾馆客栈等，凤凰县拟设立200万元专项奖励资金，用于扶持家庭宾馆、客栈提质升级。
“这里面是有一个标准的，就是鼓励商户进行更有文化性质的经营项目。”蔡龙解释，“比如说现在古城内的餐饮业店铺，商户能不能不做餐饮而改成茶馆呢？那些卖质量不高的银器、纪念品、服装的商户，能不能改卖艺术品？改卖字画？”
“包括沿江两岸的酒吧，现在事实上酒吧已经成为凤凰古城的一个标签了，政府不会也不能用行政手段强制干预他们。”蔡龙说，“酒吧如果能建成符合古城气质的当然是最值得我们期待的，但即便不是，你一个‘闹吧’给改成‘静吧’，也都可以从专项经费里获得奖励。”
讨论稿中还提到，将严控涉旅行业的规模和数量，现有总量将不再增加，同时也会用专项经费奖励古城中房屋的所有人，鼓励其将自家房屋恢复为原本的居住生活面貌，不再做经营之用。
在凤凰县的民俗园区域，将建设大型的旅游商品购物中心，鼓励古城中现存的经营旅游商品的商户迁入。凡自愿迁入者，免除一年房租，并依法享受两年内按其应缴税费的留县部分返还作为奖励。
“现在很多商户都担心民俗园那里没有多少游客去的问题，这个我们会在给旅行社设计线路时加进去。”蔡龙说。
6.4公里外的“烟雨凤凰”
“垄断资本跟民间零散资本同吃‘凤凰’这一锅饭，虽然不在‘一个碗里’，但‘饭就这一锅’，大家抢着吃。”
县政府意见稿的下发，没有缓解古城商户们的担忧，让很多人感到巨大压力的是正在无声无息向凤凰进军的“垄断资本”。
出凤凰古城沿沱江逆流而上6.4公里，那里正等待全面动工的“烟雨凤凰”项目，是压在商户们头上的最大一片“乌云”。
“烟雨凤凰”是凤凰古城的资方凤凰古城文化旅游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古城公司”)开发的一个旅游项目。这个旅游项目的外观将会是一个在沱江两岸夹江而建的占地7平方公里的仿古建筑群，计划投资55亿。它也被人们视为古城公司的母公司——天下凤凰董事长叶文智的一场“豪赌”。
此前，叶文智对本报记者表示，他自己相信这个“烟雨凤凰”项目可以用“市场的手段”解决凤凰古城内面临的诸多问题。
“垄断资本跟民间零散资本同吃‘凤凰’这一锅饭，虽然不在‘一个碗里’，但‘饭就这一锅’，大家抢着吃。最后要么零散得没的可吃饿死，要么就只能去垄断资本‘那个碗里吃’。”一位参与过烟雨凤凰项目论证的凤凰县官员向记者这样比喻。他进一步解释，零散资本指的就是古城中的那些各自经营的商户，他们跟垄断资本抢着吃的“饭”，就是游客的消费。
按照“烟雨凤凰”之前的项目进度，今年5月就该向凤凰县政府方面提交项目的初步规划方案。4月10日凤凰古城圈城售票事件后，叶文智躲避着媒体采访，对“烟雨凤凰”项目的进展状况也保持沉默。但天下凤凰的一位高层透露，“今年之内预计可以完成整个项目的所有审批程序”。
“目前暂时卡在了土地预审环节，只有土地预审通过了，规划方案才能向凤凰县政府提交，否则即便凤凰县政府通过规划方案，也会因为没有土地使用许可而不能动工。”
55亿资本的要求
“这是行政手段和经济手段的一同干预，我们不满有什么用？我们对抗得了吗？”凤凰古城的一位餐馆经营者抱怨。
“‘烟雨凤凰’项目在资本性质上与现在凤凰古城不同。这个项目是民间资本的买断型经营，里面没有国有资产，而凤凰古城门票的经营方‘凤凰古城景区管理服务公司’却是一家国有参股企业。”湘西自治州的一位官员介绍。
在凤凰古城景区管理服务公司成立的合同上记者看到，这家企业是由凤凰县国有资产独资的铭城公司和原经营凤凰古城9个景点的古城公司组成的。铭城公司以5880万元占比49%，古城公司占比51%，双方按股权比例分配门票收入。
而烟雨凤凰项目则是被古城公司买断经营的，经营门票的凤凰古城景区管理服务公司不参与“烟雨凤凰”的任何经营。
“55亿元的民间资本恐怕会成为今后凤凰县举足轻重的‘经济杠杆’。”凤凰县一位官员表示，“但对于这个项目会给凤凰古城的商户们带来什么实际影响，目前县里还没有统一的认识。”
而凤凰县副县长蔡龙却将“烟雨凤凰”视为对于凤凰古城游客“限流”、“分流”计划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目前凤凰县绕城公路建设已完工过半，209国道绕城线预计今年8月路面工程全部完工通车；308省道绕城线已报送湖南省进入审批阶段。绕城公路完工后凤凰县将严控外地车辆进城，同时按照凤凰古城的游客承载量对进行限流，“烟雨凤凰”将成为被暂时限制进城游客等待期间的一个选择。
“这是行政手段和经济手段的一同干预，我们不满有什么用？我们对抗得了吗？”凤凰古城的一位餐馆经营者抱怨。
“凤凰古城的承载量早就到极限了，再持续拥挤下去，古城本身还能扛多久？迟早是要被毁掉的。”这是蔡龙的说法。
上市公司藏身其中
友阿集团、隆平高科、新华联、拓维信息这四家民营上市公司的公开资料显示，早在2012年初古城公司正式改制成股份制公司的时候，叶文智就把4家请来成为股东。
凤凰县政府对凤凰古城整体规划措施正在全面铺开，同时“烟雨凤凰”这场55亿元的资本盛宴也在快马加鞭。
友阿集团、隆平高科、新华联、拓维信息这四家民营上市公司的公开资料显示，早在2012年初古城公司正式改制成股份制公司的时候，叶文智就把4家请来成为股东。古城公司一位管理者表示，烟雨凤凰项目也是那时起开始筹备的，当时古城公司曾进行过一次较大规模的招聘，同时2012年湖南省民营企业第二强的大汉控股集团也成为“烟雨凤凰”项目在努力争取的对象。
“‘烟雨凤凰’项目其实才是古城公司最重要的项目，现在的门票收入远没有这个项目重要。”古城公司这位管理者表示，“‘烟雨凤凰’能否成功，在以后很重要的一个因素要看凤凰县政府能不能切实做到古城游客的限流。县政府想救古城就必须限流，这早就是共识了，所以才有‘烟雨凤凰’这个项目诞生的机会。”
对于这是不是垄断资本与行政权力联手挤占凤凰古城零散商户生存空间的问题，这位管理者表示，政府要救古城，资方要赚钱，两边目的和立场都不一样，“只不过这对于资方是投资机会，对于政府来说资方的项目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而已。”
生性高调随性、不拘小节的叶文智，被很多人视为湖南人中“典型的霸蛮”，也常被旅游业界人士私下称为“凤凰土霸王”，但没人否认他的营销天赋。就是这位被著名画家黄永玉称为“个子矮小、一身霸气”的叶文智，曾对记者发牢骚：“有人说建新城(烟雨凤凰)我是只为了钱而不是搞保护，我比任何人都担心凤凰。古城要被毁了，建新城(烟雨凤凰)还有什么意义？”
凤凰县的副县长蔡龙则是一位80后的年轻官员，他说：“我自己就是凤凰人，要是像以前一样拥挤下去让古城毁在我手里，我跟故乡怎么交代？”
湘西自治州一位官员形容：“凤凰县政府的官员、叶文智跟他的合伙人、还有古城里那些商户，实际上都绑在了凤凰古城这根线上。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开始发展时不讲规矩，解决问题时也没讲规矩，这就是凤凰古城的问题。虽然政府想让凤凰古城走上正轨，结果4月10日圈城售票之前又不听证，还是违规。”
凤凰县政府虽然在圈城售票事件后陆续推出多项对商户倾斜的政策，并将讨论稿发给每个商户收集意见，但始终绕不开古城内的经营者喊出的那句质问：“这是我的家、我的房子，你凭什么圈起来售票？”
凤凰古城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这不只是古城人在思考的问题。(记者 倪家宁)
（责任编辑：袁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