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一大早，家住望京的崔女士把一大袋前一晚已打印好的报告与资料放进车尾箱，打算开车赶往位于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北京奔驰总部。“噢对了，记得把这个扩音器也带上，必要时可以用上。”崔女士一边关上车尾箱，一边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
3月10日，崔女士在北京“保利星徽”奔驰4S店购买了一辆总价为30万元的C260轿车。“上牌后第一天，我就修了一天车。在经销店里做的‘四轮定位’报告显示：‘技术参数超出公差范围’，不合格；轻点刹车‘拉胎尖叫声’异常；方向盘轻浮忽悠……从购车至今不过15天，一直在修车，而且越修越坏。”崔女士一边开着车，一边演示着以上说的各种问题给记者看。
据在京国律师事务所律师担任律师的崔女士统计，该款车型大大小小一共存在着十多项问题。其中据其出示给记者看的一份由北京市车管所开具的《机动车整车公告产品详细信息》显示，车型编号为“BJ7181VXF”(即奔驰C级轿车)的环保达标情况却是“GB 18352.3-2005国IV”。
“为什么我的车是‘国IV’标准却可以上牌照？现在国产轿车都免检了，厂商出售给消费者的汽车，排放标准是否真的如其所说达到标准，消费者根本无法求证。”崔女士表示。
而事实上，在走访厂家、经销商以及检车场之后，记者发现整件事的疑点越来越多。北京奔驰疑似出售“积压问题车”背后，牵扯着北京市环保局、北京市交管局车管所与北京市质监局三方之间的关系更是扑朔迷离。
出厂前底盘缺陷存疑
崔女士出示的一份《京QJG178 底盘检测报告》显示，具体参数呈“*”的共有11处，注明“ed”的8处，“D”4处。带“*”项的意思为“检测数据超出公差”；“ed”项的意思为“已编辑或手动输入”；“D”项为左右侧差值(最大偏差)。
“‘ed’位于‘车辆处于水平状态，驾驶准备就绪—前轴’，‘调整前’位置处：‘左侧’和‘右侧’数据旁，均出现‘ed’和‘*’，这就表明了车辆在调整前的‘检测数据‘*’=‘检测数据超出公差’；并且‘ed’是‘已编辑或手动输入’，那就相当于在认为改变降低标准后依然‘超出公差’；在‘调整后’的技术参数中，依然可以看到‘*’和‘ed’两项标记，也就是说‘人为改动数据，降低标准后的检测数据’仍然也是超出了公差允许。”崔女士解释。
“这就说明了这车在出厂前就已经存在着底盘缺陷，即便在调整后也是不及格的，为什么这样的产品经销商还敢卖给消费者？而且最重要的四轮定位检测项目‘主销内倾角’的项目，根本就没有提供相关数据。”
据悉，四轮定位是以车辆的四轮参数为依据，通过调整以确保车辆良好的行驶性能并具备一定的可靠性。前轮定位包括主销后倾角、主销内倾角、前轮外倾角和前轮前束四个内容。后轮定位包括车轮外倾角和逐个后轮前束。前轮定位和后轮定位总称车轮定位，也就是常说的四轮定位。车轮定位的作用是使汽车保持稳定的直线行驶和转向轻便，并减少汽车在行驶中轮胎和转向机件的磨损。
在报告里，记者并没有在“前轴”的检测项目中看到“内倾角”这一项。据了解，主销内倾角过大的话必然会加速轮胎的磨损。而记者在崔女士车子的轮毂上发现，上面铺满了一层黑色粉末状的东西，据崔女士声称，这就是轮胎在磨损过程中剥落的粉末。
“我把车子拿去修的时候，店里的技术人员把我左右两个前轮都对调了，但实际上情况也没得到改善，因为四个轮子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崔女士还说，在拿到新车后开回家的当晚，就发现车子的方向盘是歪的，大概向右歪了15度，“在驾驶时我必须时刻用左手用力拽着方向盘，否则我的车直接往马路的右边跑去了。”
不仅如此，崔女士还发现方向盘在打到头时一点都不回轮，“据我所知，方向盘出现了这样的质量缺陷，本身就已经违反了《GB 7258-2004 机动车运行安全技术条件(2008-11-24)》当中的要求。”
记者查阅该则国标看到，当中对“转向系”的要求中有着这样的规定：机动车(两轮和三轮的机动车、手扶拖拉机运输机组除外)转向轮转向后应能自动回正，以使机动车具有稳定的直线行驶能力。
“她所说的‘跑偏’只是她本人的看法，因为人在开车的时候不可能不看方向盘。再一个是路面是不可能完全平整的，就是说如果路面有高低不平的话，方向盘的作用就是拿来调整方向用的。”北京保利星徽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售后经理徐理一再向记者解释，崔女士对于车子跑偏的判断，只是双方对“汽车”的理解不同而已。
“从我的理解来说，汽车就是一个代步工具，如果你想让这个方向盘自动回到原点上，我个人觉得是不太可能的。每个人对汽车的理解可能不太一样，我也试过她的C260，认为没有什么问题。崔女士说的这个方向跑偏，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可能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正常的路面反馈，只要你抓着方向盘去跑，我觉得这条路、这台车不可能会走直线，它不是往左就是往右，方向盘就是用来修正方向的，就是保持正常的行驶方向。”
然而让崔女士气愤的是，就是在那次维修后，OBD(车载自动诊断系统)也出现了问题。“他们根本就是把我车里的OBD诊断系统人为切断了！”记者看到，在仪表盘上，若崔女士把系统设定为“开”的时候，防侧滑的指示灯亮起；而把系统设定为“关”时，防侧滑灯才不亮。而且根据崔女士给记者演示的仪表盘上各项功能，都没有具体的信息显示。
“从维修站来说，我们不可能会去关闭这个车任何的功能。首先来说，我不知道在崔女士的理解当中，‘OBD’是一个什么东西，以我的理解来说，OBD是一个诊断接口，比如说维修站有相应的检测电脑，将OBD接口接到相应的车载电脑上进行相应的测试和检查。据我所了解，OBD这个接口是不可能被关闭的，也就是说现在任何一台带OBD接口的车，你要想人为关闭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一个诊断接口。”徐对记者称，崔女士口中的“问题车”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在菜单里有很多功能都是可以开启和关闭的，我虽然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她的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如果你要使用的话事先必须先看懂使用手册。”
新车的维修记录
根据崔女士提供的一份由北京保利星徽4S店出具的施工单上，记者看见在“上次维修日期”一栏中写着“2013/1/27 8KM”的字样，“我3月11日才买的新车，为什么之前会有维修记录？”崔女士一脸不解。
但徐回避了这个疑问。
“4S店和厂家之前对我一再表示，这车是‘只能修，不退不换’，而且他们还要求我把新买的车子放在他们店里一个月来进行‘调整’，而且不给‘维修单’，一个月内修理30次也只能算1次。”崔女士质疑道，4S店这样的做法实质是规避了国家早前颁布的汽车三包法规。
据了解，按照1月15日国家质检总局公布的汽车三包政策，“因严重安全性能故障累计进行了2次修理，严重安全性能故障仍未排除或者又出现新的严重安全性能故障的；”或者“转向系统、制动系统、悬架系统、前/后桥、车身的同一主要零件因其质量问题，累计更换2次后，仍不能正常使用的；”在家用汽车产品三包有效期内消费者选择更换或退货的，销售者应当负责更换或退货。
“缺陷和瑕疵是区别的，瑕疵是可以维修两次，而缺陷是不需要维修两次的，像我这车它就是否决项，就是缺陷，是不可维修的。为什么它在安全报告上叫否决项，我看相关书籍之后发现‘否决项’是相对于可维修的项目而言的，否决项就是让你别修了。”
“免检”谁之过
除此以外，崔女士对于该车型的排放标准的鉴定也存在着巨大的疑问。“根据北京市交管局向我公开的信息，我这车型的环保达标情况竟然是‘国IV’，这显然不符合北京市环保局自3月1日起执行的京V标准。”
根据北京市环境保护局、北京市质量技术监督局与北京市公安局公安交通管理局今年1月21日发布的《关于北京市实施第五阶段机动车排放标准的公告》中，明确规定自2013年3月1日起，停止在京销售和注册登记不符合北京第五阶段标准要求的轻型汽油车。
“如果厂家的车没有达到这个标准，他们的车就不能在北京卖了。像崔女士现在所说的自己车型排放还不达标，那也应该是车管所的问题而不是厂家的问题。如果上了牌，那就肯定是符合京V排放标准了。”徐对记者声称目前在京所销售的车型肯定是符合京V标准的。记者随后就上述疑问致电北京车管所副局长刘宝森，对方并不愿意作出回应，表示记者需要联系到车管所新闻办，走流程以后才能得到相关答复。
那么，经销商与车管所这两方面的信息并不对称的问题，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呢？
在北京市环境保护局的网站上，一份2012年8月24日发布的《北京市环境保护局关于印发2012年度第十一批符合环保排放标准车型目录的通知》显示北京奔驰型号为“BJ7181VXF”的轿车排放达到五阶段标准(即欧五标准)。
然而，崔女士向记者出示的据称由北京市交管局给她的，发布与生效日期为2012年9月19日的《机动车整车公告产品详细信息》中，型号同为“BJ7181VXF”的轿车，环保达标情况只达到“GB 18352.3-2005国IV”。
显然，对同一型号的汽车，北京环保局和交管局提供的信息并不一致，原因不得而知。但作为普通消费者，并不会去进行对比，从而发现疑窦。
2010年10月1日，交管局推出了5项新政，其中新政规定：2010年10月8日起，国产轿车上牌时无需再次检验。这意味着，新车在上牌之前，将不再进行上线检测，只需直接到检测场检验外观、拍照、拓号和尾气检测即可。
记者在走访北京市内的汽车检测场发现，目前新车上牌的手续是比较简单的，只需车主在场内按窗口序号排队缴费后便能领到相关牌照。
在 “尾气业务大厅”中，一个正在办理业务的车主对记者表示，只需把钱交了就能领到“蓝标”了。记者看到，在窗口后面的墙上，贴着一份价目表，“免检车30元/辆、非免检车50元/辆、复印2元/张……”崔女士向记者表示，之前购车后都是4S店代办的，“只需给4S店3000元就能帮你走完整套流程了。”
随后记者走进场内的“检测车间”，偌大的厂房里前后按顺序放着包括“汽车侧滑试验台”等几套仪器。当记者问及这里的仪器能否为崔女士的车进行技术鉴定时，里面的工作人员立马挥手示意让记者离开，“这里只负责年检，其他都不检测的。”“但我的车是在你们这里上的牌，现在出现问题了不可以在这里做下检测吗？就帮我测一下侧滑就行。”崔女士问道，“侧滑只是我们建议维修项目，其他问题你还是找厂长吧。”工作人员回答。
在该车检场里所有工作人员都穿着背后写着“北京车检”的工作服，远远望去服装样式与便警制服非常相似。“现在的小车全是免检的，免检的车都不用测尾气，也不用测安检。车主来到这里就只需交钱把流程走完就可以了。”一位工作人员说道。
“由北京市环保局、北京市交管局车管所与北京市质监局三方委托的“检车场”，实际上只‘盖印’收费(每台车收2000-3000元)，根本不检测，将‘上牌前’(行政许可前)理应归属于奔驰生产厂家和4S店的产品质量不合格风险和‘环保排放’不符‘京V’标准的风险，‘悄无声息’地以‘免检’的方式，顺利转嫁到消费者身上。”崔女士表示。
据了解，目前只有进入到环保目录的车型才能上牌，“厂家向环保局申报，然后统一由环保局向社会公布。只要环保局那边批了，我们这边的系统才能查到相关信息。”工作人员对记者说道，“所有上牌的车都必须出现在目录里，符合北京的排放标准才能上牌。假如你买了别的不在这目录里型号的车，那么在这里就上不了牌了。”
对此，记者向北京奔驰询问在“免检”之下厂家是如何保证产品质量的，但对方截至发稿前并未作出回应。对于记者反映的崔女士的遭遇，北京奔驰也未置可否。
“据我所知，崔的车子现在已经上了牌照了，从某些角度来说，我们已经可以认定这车属于合格产品。不合格的产品经销商是不会卖的，其次国家也不可能让不合格车上牌照。”徐对记者表示。
“我认为北京奔驰为了出售之前积压货，但又跟中央政府的政策相抵触，因而最后只能通过欺骗的手段卖给消费者。”崔女士向记者表达了自己的质疑。
截至记者发稿前，崔女士仍在与北京奔驰斡旋着。“虽然厂家已答应帮我跟进相关情况，但4S店的态度仍然让我非常不满意。”据崔女士透露，自己早前曾有过“买过3辆奥迪，2辆宝马与1辆雷克萨斯而且最后都是退换车”的经历，“奥迪、宝马与雷克萨斯都讲明不卖车给我了。”崔女士一脸无奈。
记者手记：“专业”消费者的无奈
跟记者约碰面的那天，崔女士迟到了将近1个半小时。她称原因是前一天晚上整理相关维权的资料到凌晨4点多。记者看见，不仅是资料准备完整，崔女士还准备了扩音器、相机与录音笔，“现在的厂家与相关行政部门的领导都很无赖的，我不用扩音器堵在他们门口喊，他们根本就不会接待我。”
记者跟随崔女士前往奔驰中国总部，北京奔驰总部，以及经销店的过程中，该当事人无论遇上门口值班的保卫人员，还是相关的接待人员，总是能把自己车子相关的问题不厌其烦地说上一遍又一遍，并都说得非常有条理与依据。
甚至即便连4S店的售后经理都对记者表示，“按着她的理解与标准去看待这个问题，没有给她检测内倾、外倾也好，这个我觉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觉得她已经比4S店的维修人员都要专业了，换句话说，4S店里的人还不如她，她觉得有问题那么也就有问题了。”
崔女士曾对记者说，自己花好几年的时间来学习汽车的相关知识，“我学习这些知识最初就是因为我买了第一辆奥迪，那些修车师傅教会我的。”据崔女士透露，自己曾购买过3辆奥迪、2辆宝马与1辆雷克萨斯，但最后都以要求厂家退车或换车收场。
怎么崔女士运气这么差，每次买车都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
“不是我姐姐手气差，我反而是觉得咱们中国的消费者太好欺负了，我姐就是因为太懂汽车了才会这样的。”崔的弟弟对记者说。
“在与这些汽车厂家接触维权的这些年里，我对这个行业的黑幕已经掌握了很多，接下来我计划出本书，好让中国的消费者都懂得怎样去维权。”崔女士说。
而记者在本次调查中发现，即便是受北京市环保局、北京市交管局车管所与北京市质监局三方委托的“检车场”，对于所谓的“新车上牌”，实则也只是一个交钱走流程的过场。据崔女士说，现行的“新车免检”其实对消费者权益并没多少保障，而这些所谓的检车场，实质也只是一家企业，在北京大大小小有40多家，“这属于典型的政企不分”。
在某汽车检测场的年检业务大厅中，“为人民服务”这5个红色大字特别抢眼。然而记者却在“收费标准”的牌子上看到：“车辆唯一性认定：40元；制表：10元；耗材：10元；电脑费：5元；外观：3元；综合工本：32元。”这样收费项目到底有没有一个标准？记者不禁心生疑虑。
的确，在目前汽车的“免检”制度下，消费者无论对汽车的安全性能还是排放标准，都无法通过除厂家以外的第二种渠道来深入了解，也可能正因为这样，给了厂家或相关部门“造假”的可能，但消费者的信心却是来源于厂家的诚信与相关监管执法部门的公信力，若连这最基本的两点都无法保证的话，这份信任将荡然无存，整个行业也会陷入一片混乱。
（责任编辑：吴肖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