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钱!钱!
在有些人眼中羞于启齿的一个字,温州人说起来就跟“您吃饭了吗”一样自然。
而让温州再度高调“谈钱”的,是因为一则来自“路边社”的消息——7月5日,金融“国十条”出炉后,关于“尝试由民间资本发起设立自担风险的民营银行”话题在业界持续发酵,第一家民营银行的“诞生地”,很有可能选择在第一个金融改革试点城市——温州。
温州人有钱。热钱如潮,何处是用途?这是全国人民都好奇的问题。
不在炒黄金的大妈手中,也不在炒房团大叔的拉杆箱里,这一次,以勇于冒险投资闻名国内外的温州人,却交出了一份让人吃惊的答案——最新数据显示,2013年6月温州市银行业本外币各项存款余额达8282亿元,比上月增加了214亿元,比年初增加了536亿元,同比多增加270亿元。
什么?爱冒险、敢投资的温州人的钱都存银行去了?!
一边厢是中小企业哭着喊着闹“钱荒”——贷不出来款;另一边厢是热钱如流——银行存款节节上升创下纪录,这对尖锐的矛盾摆在了“试金石”温州面前……
“提前还贷”的噩梦
超级台风“苏力”从街头横扫而过,给炎热许久的温州带来了一丝丝雨后的清凉。
这样的天气让人舒爽,连路上的的士司机也忍不住八卦起来:“你知道吗?我们温州最贵的楼盘,鹿城广场附近,原来最高卖到一平方米9万元的地方,前阵子居然有3.2万元成交了。听说是老板急着等钱用。”
就跟所有的故事一样,这类新闻几乎每个都以“你知道吗”开头,并以“老板急着等钱用”来结尾,只不过,中间的故事各有精彩——例如,某个老板把一辆仅开了上百公里、原价385万元、还没来得及上牌、几乎全新的敞篷兰博坚尼紧急以7折抛售;某家500平方米咖啡厅才装修没多久,便要以租金一年50万元、转让费为150万元脱手转让……
可若以“最惨”来评比,莫过于日前被曝出来的“十大锁王”强强集团被银行抽贷惨剧。
这家曾经是银行座上贵宾的强强集团成立已有10年,当年的注册资金为2亿元,旗下有5家企业,去年还位列“温州市百强企业”的63位。然而,拥有33万平方米的园区似乎也并未能让强强成功借贷,2010年5000万元的续贷便被银行拒绝,接着,集团每一笔贷款几乎都会被银行压缩额度。
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但强强再也没能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为了能借贷、续贷,强强集团还找来了温州参与企业最多、注册资金最大的企业联合体欧联控股集团下属十多家单位做担保,但银行只续贷了2000万元。然后,每况愈下,甚至在今年4月,银行提出了提前还贷的要求……
在温州,“提前还贷”的噩梦中,强强不是唯一主角。
“银行的说法通常都是,你先把钱还给我,我做好6月份的账,过几天再放出去给你。”一位开财务公司的刘姓女士向羊城晚报记者透露,“通常这种说法,就说说而已,起先让你等等,过了一周就说有指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刘女士公司里的一个客户,手上有一笔几百万元的一年贷款,硬生生被银行提前三个月“抽贷”,“几百万元对于银行来说是小数目,可是对于一个资金紧张的小企业来说,就是最后的一口活气啊。”刘女士感叹,“银行不放贷,担保不敢担,企业最后不得不拾掇关门。”
知情人士透露,一些商业银行抽贷压贷的现象已是“公开的秘密”,据悉在瓯海区(注:温州市三大城区之一)被某银行抽贷压贷的企业就超过几十家。还有另一知情人士透露,温州某行本月内要回收近20亿元贷款,“这又得压倒多少中小企业啊。”数据从来都让人明白和震惊——今年前5月,温州新增贷款74.24亿元,比去年同期的230.03亿元下降了209.85%!
社会信用的丧失
“我不能单纯地判断温州‘金改’是失败的,但是,至目前为止一年半的时间里,它是没有重大突破的,也没有实际意义的。”冒着超强台风从北京辗转到宁波再回到温州的周德文,周日一早9点赶回办公室,已经有好几拨企业家在会议室等候着。
作为中国中小企业协会副会长、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常常自嘲“乌鸦嘴”,“很多温州人觉得我在唱衰温州的经济,如果我真有那么大的能力就好了”。依然是白衬衣、黑西裤、金色的边框眼镜,周德文已经比羊城晚报记者在两年前见他的时候消瘦了不少,“是瘦了,现在经常到处跑,外面都很关心温州‘金改’的情况。”周德文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温州‘金改’还在初步试水阶段。我一直认为,衡量‘金改’能否取得成功的指标有三个:其一,中小企业融资是否困难;其二,融资的成本是否降低;其三,金融改革是否形成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完善体制。以这三个指标衡量温州‘金改’,结果显然是不达标的。”
“水深火热”几乎都不能完全形容周德文眼中温州中小企、尤其是小微企业的处境,“他们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艰难。”周德文叹气道,“贷款越来越紧。而最让人担忧的是,社会信用出现了危机。”
贷款不容易,好不容易贷到款之后企业不轻易还款,紧跟着是银行抽贷……“大家都说银行钱荒,为什么荒?就是放出去的贷款收不回来。为什么收不回来?因为企业不仅不想还款,连利息都不想还,还了款没人说你好、反而嘲笑你是傻子。为什么企业不还钱?因为银行贷款太难了。”一连串的自问自答,周德文皱起了眉头,“温州多年来的民间借贷,靠的都是信用,而现在,眼看着社会的信用在丧失,恶性循环。”
周德文并没少陪企业家去跑银行借钱,也没少看企业家们失望的脸色。“这么说吧,我算是温州担保行业的‘祖师爷’,1999年开始尝试,2000年得到批准成立,最早的两家担保公司都是我提出设立的。”根据周德文的记忆,当年最高峰的时候,温州市内有2700多家担保公司,“现在?27家都没有!据说所知,政府里备案的有48家,但是大部分都提出不要‘融资’两个字。代偿金太高了,担保公司要是没拿下贷款,连保证金都没了,谁还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银行贷不来钱、担保公司不愿意担保,重挫温州中小企业发展速度。日前,温州市委市政府决策层首次公开经济“垫底”数据——在16个经济主要指标中,2012年,温州市大多数指标处于全省“倒数”行列,其中人均GDP、GDP增幅、财政总收入、进出口总额、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等9项指标倒数第一,另有4项倒数第二,共13项在浙江全省处于“垫底”状况。而过去,温州发展长期位居浙江省前三名。
“可以看到,这两年来,温州的实体经济创业精神在削弱。”周德文还在全力到处游走,却带着丝丝疲惫。回想起去年3月下旬温州获得“金融改革试点”时,他兴致勃勃地跟媒体说“我们要用好这把尚方宝剑,杀出一条血路”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仅一年半之后,他淡淡地跟羊城晚报记者坦言:“我们现在是拿着尚方宝剑也不会用……”
慢慢孕育的“金改”
“金改”就像一顶大帽子,自从套在温州的头上后,温州市人民政府金融工作办公室的电话就没消停过。“我们知道大家的期望值很高。”金融办综合处副处长刘逍的眼神明亮,“这么说吧,就是上级对温州的支持、银行对温州的支持力度大,但与我们对改革需求的力度‘不匹配’,也与群众的期望值‘不匹配’。”
国九条、新旧三十六条、“金改”十二条,条条让周德文振奋,也让温州振奋。“我每次都在欢呼,然后每次都会失望。”这是周德文的原话。刘逍却有不一样的看法:“民间融资到金融服务,到实体经济,再到金融监管,这是我们‘金改’的主线,我认为我们的‘金改’是取得了阶段性成效。”
刘逍手上也有一堆数据:截至今年6月底,民间借贷服务中心已经开业了7家,合计成交2201笔、9.6亿元,推动了民间借贷由“熟人借贷”向“市场借贷”转变;创新编制的“温州指数”现在已经实现了每天实时发布,及时反映民间融资价格趋势和波动,成为温州民间借贷利率的风向标。“我们向小微企业发放的贷款占比26%,超过中小企业贷款总数的一半。”刘逍解释,“温州的企业太了解银行的操作了,月底、季末、半年这样的节点,银行存款爆炸式增长的情况并不奇怪。这也是为什么现在转贷、短贷火热的原因。”
在金融办看来,温州的企业贷款大致分三种:过度融资的、深陷担保链的以及小微企业。“第一类过度融资属于撑死了,以前钱太多了,拿去买矿买房,现在该破产就破产。第二类企业尚在正常经营中但不幸陷入担保链的,我们设立了‘应急转贷资金’,让他们坚持一下就好了。第三类小微企业,我们只能引导银行进行扶持。”刘逍承认,经历了2011年的借贷风波,温州商人已经开始吸取教训,不再盲目投资。“我们认为,目前只是信贷增速偏慢。”
顶着“金帽子”却没有具体的实施细则,刘逍也有说不出来的苦。“很多温州人都说羡慕前海试点,但我认为我们不具可比性。”刘逍坦言,“例如民资银行这一项,很多人都来问我情况。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当年能梳理的都梳理出来整理上报了,然后,就没有声音了。”他不得不再补充了一句,“我觉得,‘金改’就像怀孕一样,是慢慢孕育出来的,不可能一夜时间解决所有的问题。” 羊城晚报记者 李晓莉 戴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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