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日,过火后的海伦联合敬老院房间。本报深度记者刘帅摄
26日,海伦市联合敬老院发生火灾。新华社发
他们大多无儿无女,且身患重病或肢体残疾,难得有兄弟姐妹或侄子外甥前来看望,大部分时间,与之相伴的仅剩敬老院的日出日落。
残余的生命仍然显得孤独而漫长,在敬老院的高墙下,没有亲情、没有收入,老人们独自等待死亡的复杂心绪,却让这里时刻上演着另一场战争,吵架拌嘴,斗殴扒窃,比料想的要复杂得多。
26日凌晨,黑龙江海伦联合敬老院的一场大火让11位老人从这里离开。警方认定,院民王贵因怀疑200元钱被偷,愤而放火,最后连自己也葬身火海。
本报深度记者刘帅
蹲过号子的
院民凶手
28日,海伦市东林乡大成村,细雨绵绵,记者挨家挨户打听,却没有几户人了解王贵的过往,甚至已经说不清楚他家老房子的位置。
晌午,雨歇,院落里走出三三两两的人,在那些聒舌的老人堆里,王贵这个42岁就被送进敬老院的脑血栓患者的生命轮廓才渐渐清晰。
村里老人介绍,王贵家一共有姐弟六人,王贵排行老五,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王贵早年种过地,后来蹲过监狱,年轻时就有些无赖。在被送往敬老院前,他已经离开村子生活十多年了。
这些情况得到了王贵二姐王珍的证实。同样患有脑血栓的王珍告诉记者,关于二弟的过去,她也所记不多,而且还在不断遗忘。
从她口中得知,王贵十七八岁时就跟周边村的村民外出打工,在外很久,却没挣到一分钱,连自己带的钱也花光了,于是动起了歪脑筋。他开始与同伙伺机行窃,在火车上偷到了巨额的钱财。
有村民称,回到村子后,王贵不久就买了村子里第一辆四轮农用车。此番招摇引来了警方注意,最后顺藤摸瓜,王贵被逮捕。
在王珍眼里,二弟实在是运气不好才被警方逮住,因为许多人都逃脱了。
“当时叫他少年犯,我印象很深。”王珍说,尽管弟弟有诸多不是,但她自认为王贵为人仗义,别人对他好,他会对别人好百倍千倍。
王珍说,“(王贵)蹲了三年号子就出来了。”而大成村村委会工作人员景永新介绍,王贵曾在哈尔滨和牡丹江等地偷盗被抓,并因此两度入狱。
刑满释放后,王贵回村娶了媳妇,还生下一个女儿,但随后因关系不和,他与妻子离婚,女儿则随母亲一起生活。不过一个村民描述称,王贵其实是将妻子卖给了别人。
离婚之后,村民称,王贵再次外出打工,常年不回家,并在打工那几年里,相继把耕地和房子都卖掉了。村民告诉记者,王贵有些无赖,在将地卖给别人后,拿了钱,他却又霸着地种庄稼,收成都是他自己的。房子则被一户村民买来给儿子当婚房,“当时房子里什么也没有,屋顶也是重新修的。”村里的老人说。
在外打工的几年,王贵恶习难改,继续偷东西。不过,村里老人称他从来不偷村里人的东西。
等到王贵再次回村,已经是2010年了,这次回来是因为王贵再也打不了工了,他被确诊为脑血栓,行动不便,几近瘫痪。没生活来源,也无人照料,2010年愚人节那天,42岁的王贵年纪轻轻就被村里送到了海伦市联合敬老院。
2013年7月26日,海伦敬老院发生火灾,造成包括王贵在内的11名老人死亡、2人受伤。当晚,海伦市通报称,调查显示,这次惨剧系王贵所为。7月25日下午,王贵怀疑隔壁院民偷走其200元,遂大吵大闹,甚至打碎了病房玻璃,经院方和姐姐相劝他情绪才平稳下来,但半夜再次发作,放火烧了敬老院。
敬老院里
抢钱不是头一次
听说是王贵放的火,大成村的村民有些意外。景永新说:“王贵这人确实有些脾气,但并不是不讲理。”
在采访过程中,多位敬老院院民的亲属向记者表示,联合敬老院其实一直都不算太平。
资料显示,联合敬老院是海伦市集中供养农村五保老人的福利机构,2005年投入使用,曾获评全国模范敬老院。目前敬老院实际入住五保老人283人,特护病房为32人。
据海伦市政府工作人员介绍,住在特护病房的院民多数患有严重疾病,王贵就住在特护病房楼的103房间。
曲录兴的弟弟曲录爵死于此次火灾。曲录兴告诉记者,敬老院内空间狭小,卫生极差,他每次去看望弟弟,总能在屋内闻到一股屎尿味,他觉得老人们在联合敬老院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
海伦市政府工作人员透露,联合敬老院的老人平时显得很孤独,很少有人来探望,狭窄的空间里,几个人凑在一起,显得十分无趣。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老人们无力像电影《监狱风云》里那样斗殴,但更不像《飞越老人院》那般壮心不已,关于金钱与空间的斤斤计较,带来了无休止的吵嘴和殴打。
曲录兴说,敬老院经常发生偷窃事件,院民间拌嘴更是家常便饭。“这些人大多身体有病,加之年迈,无人探视,在狭小的空间里,争吵在所难免。”一提敬老院,曲录兴就很不满,因为敬老院连弟弟吃饱饭的要求都满足不了。
王珍则说,敬老院的院民经常为了钱而打架,弟弟王贵被抢被打也不是头一遭了。
王珍约略记得,是去年或者是前年国庆节期间,走路蹒跚、爱面子的弟弟王贵竟然来敲自己家的门,而弟弟至少有一年没来她家了。
那天晚上,她家铁门虚掩,王珍正在家里收拾,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栽倒在门前,她吓了一跳,原来是弟弟趴在地上。
细问之下,得知弟弟在敬老院被三名院民殴打,腿和手臂受了伤,二三百元钱也被抢走。这让患有脑血栓和糖尿病的王珍一下受到刺激,胸闷发胀。
王珍说:“国庆节期间很多领导不上班,他无处告状,又怕再次挨打,就不知怎么走到了我家。我让他在家里多呆了几天,假期结束后才送他回到敬老院。”
王珍去找了敬老院副院长理论,王贵这才拿回了被抢走的钱。当时王贵还想找民政局反映情况,但王珍劝他,以后还要在敬老院生活,不能堵了自己的出路。“给民政局告状,这不是给敬老院抹黑嘛,以后还怎么待啊?”
王珍说,那次之后,弟弟在敬老院还是会受到欺负,钱偶尔“不翼而飞”。这次火灾,警方就认定王贵纵火的导火索是质疑自己200元钱不翼而飞。
海伦市“7·26”案件调查组调查发现,联合敬老院存在管理漏洞。但28日晚,联合敬老院院长称,敬老院对老人很好,老人们平时也很和谐,看电视、打牌、打麻将,并没有偷盗等事件发生。
老人们没有交流
是内心惨剧
在警方认定王贵为纵火凶手后,王贵家人提出了质疑。
海伦市在通报中称,同室居住的和隔壁的院民证实了王贵的点火过程,现场监控录像也与证人证言一致。但王珍却坚持认为自己的弟弟只是替罪羊,王珍说,王贵患有脑血栓,走路一瘸一拐,在案发前一天,弟弟刚刚打完六瓶点滴,不可能实施犯罪。
7月25日,大姐去看望血压偏高的王贵,带去了一周用量的药水让他打点滴,大姐说他可能血压高,总感觉心里有火。
下午的时候,同屋的院民给王贵家人打来电话,说王贵怀疑别人拿了他200元钱,正在闹情绪。赶到敬老院的大姐发现,输了一半的药瓶被挂在一旁,正在后屋的弟弟情绪异常激动,不停呓语,边说边试图拿头撞墙。
当晚,王贵就死在了大火里。“我们要求看证据资料,警方不给我们看。说有人目睹点火过程,但目睹点火的怎么不去告诉值班人员呢?”王珍质疑道。
王贵的哥哥王春也提出了质疑,希望警方能给答复。
而其余死者的家属则与海伦市政府不断商讨死者的赔偿及安葬事宜。27日,海伦市决定将给予死者88800元到355200元不等的赔偿,这是根据海伦市城镇居民上一年度人均可支配收入(17760元)计算而来,每名遇难老人根据其年龄不等确定最终的赔偿额。
其中,死者曲录爵的女儿在签署赔偿协议后,获得了35万元赔偿,28日,曲家人将曲录爵埋葬。但有些死者家属嫌赔偿金额太少,与政府继续周旋。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部分死者家属来敬老院探望老人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在火灾后纷纷出现,来商谈赔偿事宜。
王珍说,他们兄弟姐妹经常会塞钱给王贵,王贵的三姐前几天从大连回到海伦市,远在异乡的她生活拮据,但坚持塞给弟弟1000元,让弟弟治病。
“我偶尔会给弟弟几百元钱,去年去了敬老院五六次。但今年家里人都在外地打工,只剩我在家照看孙子,没办法出去,这里又不通汽车班车。我57岁了,身体不好。”王珍说。
虽然敬老院收留五保老人,让他们得以生活,但王珍说,每次前往敬老院,或者与王贵聊家常,总觉得老人们在这儿没人关心,互相之间也缺少交流。
在剑桥大学社会学博士胡扬看来,对老人们的心理疏导非常重要,家庭的关心、社会的关心、老人们之间多沟通也十分必要。“即便没有11人的死亡,如果283位老人在这儿没有很好的心理疏导,也会酿成惨剧,那是个人孤独、内心的惨剧。”
（责任编辑：袁霓）
